火光升腾的瞬间，并非只有刺破黑暗的决绝，更有滚雷般的闷响自地底传来，那是十九座烽燧台下积存的薪柴与猛火油被同时引燃的共鸣。
恒州城楼之上，寒风裹挟着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将赵襦阳的玄色大氅吹得猎猎作响。
他身侧的文吏陈砚舟下意识地眯起眼，望着那一条由东向西、横贯天际的烈焰长城，声音因震撼而微微沙哑：“都督，这……这己经不是示警了，这是在向范阳高尚宣战。”
赵襦阳的目光却越过那连绵的火光，投向更为遥远、更为深沉的北方。
在那里，敌人的铁骑或许正在集结，无数的阴谋正如蛛网般撒向河北大地。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不是在回答陈砚舟，而是在对这片广袤的土地许下承诺：“不，这是在告诉城外的百姓，告诉河北的每一个村庄，每一个角落——我们，还看得见。”
看得见敌人的动向，也看得见他们的苦难。
这烽火，既是战书，也是灯塔。
号令传遍全城，恒州府衙内外灯火通明，气氛肃杀。
然而，这份肃杀很快被一阵喧哗打破。
夜色渐深，府衙外却吵嚷不休。
薛七郎，赵襦阳麾下最得力的游骑校尉，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却精光西射的汉子，正粗暴地推搡着一个衣衫褴褛、浑身酒气的男子闯入大堂。
那人正是城中有名的市井混混，王五斤。
“都督！”薛七郎一脚将王五斤踹得跪倒在地，瓮声瓮气地禀报，“这厮说他撞见了假细作，吵着要见您！”
王五斤吓得一哆嗦，酒醒了大半，连忙叩头如捣蒜，语无伦次地嚷道：“大人明鉴！小的……小的昨儿在城南的拐角酒肆，听见两个外乡人鬼鬼祟祟地接头。一个说‘范阳令到’，另一个就递过去一块令牌！可小的眼神好，借着油灯光，我瞧见那令牌上的红印泥像是新拓上去的，墨迹都反着光！我还偷听到他们说，‘明日一早，去府衙前的人堆里等着领赏’……大人，这不是明摆着拿个假货来诱我们自乱阵脚，好让他们真的细作趁机行事吗？”
堂上众人闻言，大多面露不屑。
一个泼皮混混的醉话，如何能当真。
薛七郎也觉得丢人，正要呵斥。
赵襦阳却抬手制止了他。
他一言不发，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抖如筛糠的王五斤，仿佛要看穿他的五脏六腑。
半晌，他才转向身侧一首默立的女子，戚薇。
戚薇是城中杏林堂的坐馆医官，也是赵襦阳的智囊之一，心思缜密，尤擅格物之学。
“戚薇，你怎么看？”
戚薇上前一步，从王五斤怀中摸出那枚他顺手牵羊偷来的“范阳令”，凑到灯下仔细端详。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令牌的墨迹上轻轻一捻，随即递到鼻尖轻嗅。
“回都督，松烟墨，墨色浮于木纹之上，内里尚未干透，确是三个时辰内拓印的。若是真正的密令，绝不会如此仓促。”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薛七郎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羞愧。
赵襦阳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他走下堂，亲自扶起王五斤，从钱袋中取出五两雪花银，塞进他那双粗糙肮脏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