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襦阳接过箭,见箭尾"忠嗣遗训"西个字被磨得锃亮。
他指尖拂过箭杆上的刻痕——这是流民们用废犁废锄熔铸的,每支箭都带着百姓家的灶火气。"你对他说什么了?"
"我说,赵使君的兵,不靠朝廷赏。"裴玉筝的嘴角勾起抹冷冽的笑,"靠百姓心。"
更夫的梆子声在子时格外清晰。
赵襦阳推开韩老参军的房门时,屋里飘着浓重的药味。
老人瘫在竹榻上,枯瘦的手攥着卷未写完的口述录,见他进来,眼睛突然亮了:"使君。。。。。。你来了。"
"学生来了。"赵襦阳跪在榻前,将老人的手捂在掌心里。
他能感觉到那双手的温度正随着呼吸一点点消散,"您说,我记。"
韩老参军的喉结动了动,像在吞咽什么极苦的东西:"王将军。。。。。。当年在云州,曾说为将者,最怕的不是死,是死后被泼脏水。。。。。。"他剧烈咳嗽起来,赵襦阳忙替他捶背,却见帕子上洇开片血渍,"我替他记了二十年。。。。。。今日。。。。。。今日交予你。。。。。。"
"学生受录。"赵襦阳取过案头的笔墨,在口述录最后一页写下"韩慎之遗笔",然后郑重地给老人磕了个头。
寅时三刻,忠魂谷前燃起九柱高香。
三万军民裹着厚重的冬衣站在雪地里,哈出的白气凝成云。
赵襦阳握着韩老参军的口述录站在香案前,身后是王忠嗣的牌位,牌位旁摆着三卷《河北防胡录》。
"自今日起,"他的声音穿透风雪,"恒州将士,不效一人,只效此心——护民、防胡、守正!"
"护民!
防胡!
守正!"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撞在谷壁上,震落了松枝上的积雪。
小满挤在人群最前面,望着赵襦阳挺首的脊梁,突然想起阿爸临终前说的话:"这世道要乱,但总有人要当那根撑住房梁的柱子。"
风雪在丑时末突然转急。
赵襦阳独自登上烽燧台时,斗篷下摆己结了层冰。
他点燃三盏红灯,挂在最高的木杆上——这不是敌情信号,是"遗策南传"的暗号。
南方,洛阳城外的渡口才刚泛起鱼肚白,小满正将木匣塞进柴捆,跟着流民队往船上挤;北方,范阳幕府内,安禄山摔碎的青瓷盏还在地上淌着酒,他盯着案头的密信,眼里淬着毒:"赵襦阳不除,必成心腹大患!"
"你们要的乱世,我偏要种下一颗火种。"赵襦阳望着南方的夜空,那里有只断线的纸鸢正飘向洛阳,尾灯如豆,却似划破长夜的一道星痕。
雪在黎明前停了。
恒州驿馆外的积雪被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最深处还沾着新鲜的泥——那是从长安来的马蹄印。
檐角的铜铃突然叮咚作响,赵襦阳望着远处渐显的旌旗,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