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话音未落,他便对身后的薛七郎使了个眼色。
薛七郎立刻捧出一个木匣,当着李使君和所有人的面,从中取出三份用麻线捆扎的名册,投入一旁的火盆。
“此乃城中青壮为应对流匪,临时编立的三份队册,今日使君在此,天下太平,此物当废!”
熊熊火焰瞬间吞噬了纸张,也仿佛烧掉了崔判官心中最后一丝轻易就能定罪的希望。
夜色渐深,馆驿之内,崔判官焦躁地来回踱步,如同困兽。
他一把抓住裴十一郎的衣领,低吼道:“如何?那李使君分明己被赵襦阳蛊惑!你必须立刻将此间情形,尤其是赵襦阳那套伪善的说辞,传回长安,让相爷早做定夺!”
裴十一郎垂首应诺,退回自己房中。
他点亮豆大的油灯,铺开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笔尖在砚台里饱蘸浓墨。
然而,他记下的并非赵襦阳的言行,而是白日里陈砚舟呈上的那份箭矢副本的文书编号,以及州衙与县库之间文卷流转的隐秘渠道。
写罢,他只在信尾添了八个字:“赵阳伪忠,宜速除之。”
他将信纸卷成细筒,塞入蜡丸,正欲唤窗外的信鸽,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入,指尖的短刃己抵住他的喉咙。
来人正是薛七郎。
蜡丸很快被送到了赵襦阳的书房。
灯火下,赵襦阳捏开蜡丸,展开信纸,看到那诛心刺骨的八个字,脸上却不见丝毫怒意,反而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他将信纸在烛火上烧成灰烬,对薛七郎吩咐道:“把蜡丸原样封好,还给裴十一郎。另外,附上这个。”
他从桌案旁拿起一小袋精致的布包,递了过去。
“告诉他,这是恒州今年新打的米,请长安来的贵客尝个新鲜,也让他知道,我赵襦阳的心思,只在让恒州百姓吃饱饭上,无心他顾。”
李使君并未就此罢休。
他避开众人,独自私访了城南的义冢。
在一处新立的墓碑前,他停下了脚步。
墓前竟有新烧的纸钱灰烬,香火未绝。
碑上刻着:异乡义士鸦首之墓。
李使君记得此人,是范阳派来的信使,在恒州城外被发现后自尽。
他转身问向一旁守墓的老卒:“此人乃敌营奸细,何以厚葬至此?”
那老卒曾是赵襦阳的亲兵,因伤退役,在此守墓。
他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墓碑,沉声道:“赵公说,人生在世,各有其主。他为范阳卖命,是为活路,并非天生就想为祸一方。既己悔悟自尽,便是良知未泯。我恒州,敬的是这份人性,而非他的身份。”
李使君闻言,心中剧震,喟然长叹:“仁者治军,其心可悯……如此之人,岂能为逆?”
归途中,天降暴雨,他策马奔入一间破庙避雨。
电光划破天际,照亮了庙宇的角落。
泥水半掩之中,一片残破的素色衣角,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布料、那绣纹……他瞳孔骤缩,俯身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