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暗的源头,正是深州与恒州交界处的古驿道旁,一座名为“望柳亭”的废弃建筑。
亭子虽破败,此刻却灯火通明,数十名护卫刀出半鞘,警惕地扫视着周遭的风吹草动。
亭中,高尚一袭青衫,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古剑,剑身映出他阴鸷而自负的面容。
他并未逃远,对于他这样的猎手而言,最好的藏身之处,永远是离猎物最近的陷阱。
“继续传。”他头也不抬,对身旁的心腹下令,“就说赵襦阳心胸狭隘,嫉贤妒能,明德义学不过是其沽名钓誉的幌子,实则内藏杀机,凡有异议的士子,皆被秘密处置。重点要让那些被义学劝退的寒门子弟听到,告诉他们,我范阳学馆的大门永远为天下英才敞开,不仅免除所有束脩,每月还有廪食可领。”
心腹躬身应诺,高尚此计,歹毒至极。
他要的不是几个寒门士子,而是要彻底摧毁赵襦阳在士林中刚刚建立起的声望。
一旦“屠戮士子”的罪名坐实,赵襦阳便会成为天下读书人共同的敌人。
消息如插上翅膀的苍蝇,嗡嗡地飞向恒州。
其中最快的一只,落在了城北一家茶肆的卦摊上。
那名伪装成游方卜者的细作,将几枚铜钱塞入袖中,也把收集到的流言刻在了心里。
半个时辰后,一份写在草纸上的密报,经由薛七郎之手,呈到了节度使府赵襦阳的案头。
赵襦阳展开草纸,逐字看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要文斗,我便送他一场‘倒戈之宴’。”
他没有召集众将,而是单独唤来了裴玉筝。
烛火下,裴玉筝一身戎装,英气逼人,但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
“高尚此人,最擅利用士人的清誉与羞耻心做文章。”赵襦阳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以污言攻之,只会落入他的圈套。不如,我先亲手撕下他的面具。”
他看向裴玉筝:“去玄甲营中,挑选五名出身寒门、粗通文墨且头脑机敏的弟兄。让他们换上儒衫,伪作不堪赵某苛政、从明德义学愤而退学的士子,带上我亲笔伪造的‘义学暴政录’,去投奔望柳亭。”
裴玉筝一惊:“暴政录?”
“对。”赵襦阳比如,我赵襦阳私自删改《孝经》,认为‘父为子纲’乃是愚忠;又比如,我下令全州禁读《春秋》,因其‘乱臣贼子’太多,恐动摇民心。
总而言之,怎么毁经乱教,怎么写。”
裴玉筝的脸色愈发沉重:“节帅,此计甚险。高尚并非庸人,万一他巧言令色,将这五名弟兄真心收编,他们手握‘暴政录’这等伪证,反过来就成了刺向我们心口最毒的匕首。”
“我知你所虑。”赵襦阳摇了摇头,语气却不容置疑,“我己让戚薇在他们每人衣领的夹层里,用特制的药线暗缝了一道标记。那药线遇热汤熏蒸,三日之内便会化开,毒素渗入肌肤,发作起来与恶疾无异,高热不退,呕血不止,任谁也查不出是中毒。他们若三日不归,便是心生叛意。届时,这五人便是我送给高尚的第一份大礼。”
裴玉筝心中一寒,望着眼前这位年轻的节帅,第一次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敬畏。
他不仅算计人心,连人心背后的退路与变数,都一并算了进去。
三日后,卦摊的细作再次传来消息:五名伪装成叛逃书生的玄甲营士卒,己被高尚奉为上宾,引为心腹。
他们呈上的“义学暴政录”让高尚如获至宝,立刻命人以此为蓝本,连夜起草《讨赵襦阳檄文》,准备公之于众,彻底搞臭赵襦阳的名声。
“可以了。”赵襦阳放下密报,对一首候在暗处的戚薇下令,“启动‘反染计划’。”
戚薇悄然退下。
没人知道,那五名“叛生”在出发前,随身携带的疗伤药囊里,都被她悄悄混入了一种无色无味的粉末——疫灰散。
此物乃是取自病死鼠类的肺部,研磨至极细,外观与灰尘无异,一旦吸入,三五日内便会引发高热、咳嗽等症状。
当天夜里,就在高尚与一众幕僚举杯预祝檄文大成之时,一名参与起草檄文的士子突然呛咳不止,随即一头栽倒在地,浑身滚烫,面色发黑。
紧接着,另一名护卫也捂着胸口,呕出一口黑血。
恐慌如瘟疫般在望柳亭蔓延。
与此同时,薛七郎早己安排好的人手,在恒州城内外的酒肆、驿站散布开一个更惊悚的流言:“望柳亭那边闹了怪病,听说天降不祥,凡是心怀不轨之人接近,都会面黑呕血而亡,是上天对逆臣贼子的惩罚!”
流言发酵得比疫病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