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襦阳的心猛地一沉,那声凄厉的“阿鸢”仿佛一柄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镇定。
他大步流星地冲向声音的来源,帅帐角落里,一名刚刚从死人堆里被拖回来的斥候躺在担架上,双目紧闭,额头上滚着豆大的冷汗,嘴唇干裂,却仍在无意识地重复着那两个字。
军医正用沾了清水的布巾擦拭他的脸,见主帅过来,连忙起身行礼。
“他说了什么?”赵襦阳的声音压抑得像一块沉铁,目光死死钉在那斥候的脸上。
这名斥候是派去侦察范阳西苑外围的精锐,九死一生才逃回来,带回的情报却只是这句令人心胆俱裂的呓语。
“回主公,他昏迷不醒,只是反复念叨‘阿鸢有危险’,还说还说‘是陷阱’。”亲卫低声补充,每个字都像是在赵襦阳心头的伤口上撒盐。
陷阱。
这个词让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赵襦阳的拳头在身侧攥得咯咯作响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转身对亲卫道:“传我的令,任何人不得再靠近他,严加看护。他醒来后说的第一个字,都要立刻报我。”
话音未落,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主公,不好了!戚薇军医她”
军医帐内,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混杂着草药香,刺鼻又诡异。
戚薇一身素衣,静立在火盆前,盆中两册手稿正被烈焰无情地吞噬。
《伤寒辑要》、《针经解惑》,那是她倾注了半生心血的结晶,是无数个不眠之夜换来的医道瑰宝。
此刻,它们正化作一缕缕青烟,扭曲着升腾,仿佛一个医者无声的哀嚎。
火焰映照着她平静得可怕的脸,那双曾洞悉无数病理的清亮眼眸,此刻却深不见底,唯有火光在其中跳跃。
“自今日起,我戚薇,不再救人,只治伤。”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帐内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的决绝,“若苏湄有一发损伤,此火便烧尽我所有仁心。这世间生死,与我何干?”
“师父!”一名年轻的学徒终于忍不住,哭喊着扑上前去,想从火中抢救残卷。
可他刚一靠近,戚薇便猛然转头,一道冰冷如刀的目光首刺过来,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荒原。
学徒被这眼神震慑,脚步生生钉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再也不敢上前分毫。
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大营,甚至连潜伏在军中的敌营细作,在将情报送出时都忍不住在末尾添上了一句感慨:“赵公三女,皆烈如刃,其志可畏。”
这份可畏的志气,很快在校场上得到了印证。
点将台上,裴玉筝身披玄甲,面若寒霜。
她没有说一句动员的话,只是在三军将士的注视下,锵然拔出腰间佩剑。
那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此刻却被她用来对着自己。
寒光一闪,一头如瀑布般的及腰长发应声而断,飘然落下。
她伸手接住,将那绺青丝整齐地束好,郑重地放在身前的香案之上,如同祭奠一件最宝贵的东西。
“我,裴玉筝,以此发立誓——”她环视台下黑压压的兵阵,声音清越,如金石相击,传遍了校场的每一个角落,“不救回苏湄,终生不嫁,不归故里!此身此命,皆付沙场!”
“不救回将军,终生不归!”
不知是谁先吼出了第一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誓言从玄甲营的方阵中爆发开来。
那是苏湄一手带出来的嫡系部队,是她的手足,是她的家人。
数百名铁血汉子,纷纷拔出随身的匕首或短刀,毫不犹豫地割下自己的一绺头发,掷于尘土。
一时间,黑发飘零,混着被风卷起的沙尘,场面悲壮而肃杀。
陈砚舟站在队伍前列,也默默解下发辫,用匕首割断。
但他没有将断发扔掉,而是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将那半截发丝小心地折好,贴身藏入怀中。
他低垂着眼,嘴唇微动,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待凯旋之日,以此祭于阵亡兄弟的坟前。”他要带着所有人的期盼和牺牲,去迎接他们的将军回家。
高台之上,赵襦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首线。
妹妹们的决绝,将士们的誓言,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他知道,这股气势可以摧枯拉朽,但也可能是一把双刃剑,将自己烧成灰烬。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激昂的场面,对身后一名须发皆白、拄着鸠杖的老者沉声问道:“老阵图,若此时倾全军之力出击,胜算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