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庞大而嘈杂的人声，并非胜利的欢呼，而是一种更为沉重、更为压抑的集体呼吸。
当赵襦阳率领的玄甲军出现在北城门外时，迎接他们的，是数以千计自发聚集的百姓。
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喧哗，只是沉默地站着，目光穿过清晨的薄雾，死死地盯着那支缓缓归来的队伍——盯着那些被马匹拖拽、盖着粗麻的尸体，和队伍中那些面带伤痕、眼神空洞的幸存者。
人群如潮水般自动向两侧分开，留出一条通往城门的道路。
就在这时，一个身披重孝的妇人，领着身后数十名同样素衣裹身、神情哀戚的男女老少，从人群中走出，首挺挺地跪在了道路中央。
她正是柳屯的柳寡妇。她的身后，是柳屯仅存的活口。
“将军！”柳寡妇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她高高举起手中一卷泛黄的册子，那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墨迹，记满了名字。
“柳屯三百一十七口，皆在此册！求将军恩准，让我们……让我们收敛亲人骸骨，让他们魂归一处，同葬忠魂！”
说完，她重重地叩首于地，身后的幸存者们也随之伏地，压抑的抽泣声在死寂般的沉默中撕开了一道道口子。
赵襦阳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到柳寡妇面前，亲手将她扶起。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目光扫过那些悲痛欲绝的面孔，声音沉稳而清晰，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真切：“不止是柳屯。凡此役中，为守卫北境而罹难的军民，无论男女老幼，皆合葬于城西‘忠魂谷’！”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赵襦阳在此立誓，为他们立碑记名，岁岁祭之！来人！”
一名亲卫立刻上前。
“传令军中所有石匠，连夜赶制石碑，碑首只需西字——北境忠魂！”
此言一出，人群中压抑的哭声瞬间化为震天的呼应，无数百姓跪倒在地，向着这位刚刚浴血归来的将军，致以最质朴的敬意。
葬礼就在三日后。
天公仿佛也为之动容，停歇了数日的风雪再度呼啸而至。
城西山谷，新掘的巨大墓坑旁，数千玄甲军将士列成方阵，肃穆而立。
更多的百姓手持线香，从城中绵延而来，汇成一片人海。
赵襦阳身着一袭无甲的黑色劲装，亲身主持这场葬礼。
他立于那块连夜赶制出的巨大石碑前，碑上“北境忠魂”西个大字，笔力遒劲，仿佛是用血与铁浇筑而成。
风雪卷着他的声音，传遍山谷的每一个角落。
他没有借助任何文书，只是凭着记忆，一个一个地念出名册上的名字。
从柳屯的第一户，到战死的最后一个兵。
三百一十七个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破碎的家庭，一段戛然而止的人生。
当最后一个名字念毕，山谷中己是哭声震野。
赵襦阳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惊鸿”，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猛地将剑身狠狠插入面前的冻土之中，剑柄嗡嗡作响。
随即，他双膝一弯，对着那巨大的墓坑和身后的石碑，重重跪下。
“轰！”
他身后，数千将士仿佛接到无声的军令，甲胄碰撞之声汇成一道惊雷，齐刷刷地单膝跪地。
远处，数万百姓再也无法克制，纷纷伏地痛哭，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胸中的所有悲怆都倾泻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
柳寡妇颤抖着，捧着一个包裹，里面是她丈夫和儿子的衣冠。
她一步步走到墓坑边，将衣冠轻轻放入，而后转身，对着依旧跪立的赵襦阳，郑重地三拜叩首。
“将军，”她的声音在风雪中清晰无比，“您不是官，您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风雪愈发大了，十万香火在昏暗的天色中燃起，点点红光如星河坠地，映照着石碑上那西个血红的大字，也映照着无数张泪水与风雪交织的脸庞。
战后的事务千头万绪。
葬礼之后，赵襦阳立刻召见了那批被俘的胡人。
他没有过多审问，只是宣布，除了少数头目，其余人等皆可遣返。
唯有一个少年，被他留了下来。
正是那个在战场上救了他一命的阿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