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去拿,而是先冷冷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薛七郎,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薛七郎却将惊恐扮演到了极致,浑身筛糠般发抖,牙齿咯咯作响,仿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崔判官伸出两指,将蜡丸拈起,指尖用力,只听“啪”的一声轻响,蜡壳应声而碎。
里面是一小块卷曲的丝帛。
他缓缓展开丝帛,上面的字迹不多,仅有寥寥七字,却让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井陉存粮二千石。”
这七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崔判官的脑海中炸响。
井陉乃军事要地,其粮草储备是节度使府的最高机密,知情者不出五人,且都是心腹中的心腹。
这消息若是泄露出去,足以动摇整个河北的防线!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原本冷静的目光此刻充满了杀气,死死地钉在薛七郎身上。
“说!此物从何而来?你究竟是何人派来的奸细!”
薛七郎仿佛被这声厉喝吓破了胆,猛地一个哆嗦,竟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此物……此物是仙师托梦所赐!仙师说天下将乱,兵戈西起,将此锦囊赐予小人,言……言能逢凶化吉,躲避兵灾……小人愚钝,不知其中玄机啊!”
“仙师托梦?”崔判官冷笑一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一个仙师托梦!来人,给我用刑!我倒要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我这县衙的夹棍硬!”
然而,接下来的审讯却让崔判官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薛七郎似乎真的疯了。
他时而大哭,时而狂笑,时而又摇头晃脑地背诵起《道德经》的段落,什么“道可道,非常道”,什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背得滚瓜烂熟,却又在其中夹杂着“仙师骑鹤去”、“白日飞升”之类的胡言乱语。
无论衙役如何恐吓,他都死死咬定是神仙所赐,再问不出半个字。
崔判官盯着他看了许久,心中疑云翻滚。
此人若真是疯子,如何能携带如此绝密的军情?
可若他是装疯,这般天衣无缝的癫狂之态,又岂是寻常探子所能伪装?
更重要的是,他想起了临行前,节度使府中那位赵长史看似无意间提起的一本账册——“崔公三分”。
那本账册里记着他早年的一些不光彩的勾当,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赵襦阳为何要让他知道这本账册的存在?
这疯道人,会不会就是赵襦阳抛出的一个棋子,一个试探,甚至一个陷阱?
想到这里,崔判官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此事牵扯太深,一个不慎,自己就会粉身碎骨。
权衡再三,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够了!我看此人确系疯癫,胡言乱语,不足为信。但其形迹可疑,亦不可留于境内。将这疯道人重打二十杖,逐出城去,永不许再入深州地界!”
这个命令,既惩戒了“妖言惑众”,又避免了将人犯留押在手中节外生枝。
这是最稳妥的处置。
薛七郎被两个衙役拖出大堂,结结实实挨了二十杖,打得皮开肉绽。
他被人像扔一条死狗一样扔出了深州北门。
当城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时,他趴在尘土里,艰难地抬起头,嘴角却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吃力地挪动身体,感到鞋垫深处,那枚被体温捂得温热的、真正的蜡丸,依旧安然无恙。
十日后,汴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