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晨雾如纱,恒州南门那沉重得仿佛承载了百年风霜的巨大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向内开启。
一道破晓的微光率先涌入,像一柄金色的利剑,劈开了笼罩城中数日的阴霾。
赵襦阳身披玄色铁甲,静立于城楼之上,晨风吹动他身后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的身形如山岳般沉稳,仿佛与这古老的城墙融为一体。
在他身后,三千玄甲营士卒甲胄鲜明,持戟而立,沉默得如同一片钢铁铸成的森林,唯有冰冷的杀气在无声流淌。
他们每个人的眼中,都映着那道逐渐扩大的光亮,也映着城外那片即将被铁蹄与鲜血浸染的土地。
地平线上,烟尘冲天而起,仿佛一条土黄色的巨龙正贴着地面翻滚而来。
在那片滚滚烟尘的最前端,一面赤色大旗迎风招展,旗上一个斗大的“郭”字,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烟尘渐近,马蹄声由远及近,从沉闷的雷鸣,汇聚成震耳欲聋的咆哮。
五千名身着厚重步人甲、肩扛骇人陌刀的士卒,步伐整齐划一,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他们便是郭子仪麾下最精锐的前锋,由大将李嗣业亲自率领的陌刀军。
这支军队没有骑兵的迅捷,却有着更为恐怖的压迫感,如同一堵移动的刀山,缓缓向恒州城压来。
两军在城下相隔百步,遥遥相望。
李嗣业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他将巨大的陌刀拄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闷响,随即上前几步,单膝触地,甲叶碰撞之声清脆而庄重。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城楼上的赵襦阳,声若洪钟:“奉天下兵马副元帅郭令公之命,前来讨伐国贼安禄山!我李嗣业,携五千陌刀军,愿与恒州共存亡!”
他的声音穿透了晨雾,回荡在恒州城的上空。
城楼上的赵襦阳走下几步,亲自来到城门前,隔着吊桥的距离,对着李嗣业微微俯身,双手虚扶。
他的声音没有李嗣业那般激昂,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沉稳与坚定:“李将军请起。今日此门,非为我赵襦阳迎接王师,乃是天下人心,恭迎此拨乱反正的一刻!”
话音刚落,城墙上、街道里,无数紧绷着心弦的百姓再也抑制不住。
他们从藏身的屋舍中涌出,冲上城头,挥舞着手中的布巾、衣衫,许多人泣不成声,压抑了太久的恐惧、绝望与期盼,在这一刻尽数化作震天的哭喊与欢呼。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冲散了晨雾,震动了西野,仿佛在向这片苦难深重的大地宣告——希望,回来了。
人群之中,裴玉筝一身戎装,紧紧握着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望着城下那面赤色的“郭”字大旗,望着城楼上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眼中泪光闪动,却始终倔强地没有落下。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血战,还在后面。
就在恒州城万众欢腾的同一时刻,数百里外的范阳城,安禄山的老巢,却被冲天的火光和无尽的恐慌所吞噬。
段铁匠佝偻着身子,在军械库最深处的暗道中,将最后一桶硝油顺着预先挖好的沟槽倾倒完毕。
这些沟槽如蛛网般遍布整个库区,连接着安禄山引以为傲、刚刚建造完成的三十架“飞云砲”,以及堆积如山的八万石军粮。
他划亮了火折子,微弱的火苗在他布满油污和汗水的脸上跳动,映出一双决绝的眼睛。
他低声念叨着:“赵将军,这是老汉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火苗触及浸满硝油的麻绳,一条火龙瞬间咆哮着窜出,沿着地面的沟槽疯狂蔓延,形成一片壮观而致命的“地火连环阵”。
轰然巨响接连不断,那些坚固的飞云砲在烈焰中扭曲、断裂,堆积如山的粮袋被点燃,爆出无数火星,将整个夜空映得如同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