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起余烬,像一群黑色的死萤,在赵襦阳的皂色战袍边盘旋飞舞。
他身后,亲卫们如铁铸的雕塑,沉默地警戒着,只有兵刃偶尔反射的微光,在宣告着这片焦土上的肃杀。
赵襦阳蹲下身,手指在尚有余温的灰烬中轻轻拨动。
空气里弥漫着谷物被烈火吞噬后的焦香,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刺入鼻腔,令人作呕。
他的动作极缓,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而不是一片毁灭的废墟。
忽然,他的指尖顿住了,捻起一物,送到眼前。
那是一粒麦壳,在火舌的舔舐下己变得焦黄,却奇迹般地没有化为飞灰。
站在他身侧的女将裴玉筝凑近一步,她的眼中倒映着黯淡的火光,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与惊疑:“这是……麦子?”
“不错,”赵襦阳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半点情绪,“但不是我们恒州本地的春麦。你看这壳形,短拙,是范阳官仓囤积了三年的陈粮。”
裴玉筝的呼吸猛地一滞,心头掠过一阵寒意。
敌军深夜来袭,精准地找到了城外最隐秘的草屯,这己足够骇人。
如今,这粒小小的麦壳更是揭示了一个恐怖的事实。
“他们不仅知道我们的屯粮地点,连我们粮草的构成配比都一清二楚!军中必有高阶内奸!”
她的话音未落,却见赵襦阳缓缓站起身,嘴角竟勾起一抹冷峻的笑意。
那笑容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森然,让裴玉筝心头一震。
“正因如此,我才敢断定,”赵襦阳将那粒麦壳在指间碾碎,粉末簌簌落下,“昨夜来此的,并非史思明的主力,不过是一支偏师,一群虚张声势的耗子罢了。”
他不等裴玉筝追问,便转向一名须发半白的老卒:“老井头,测风。”
那名叫老井头的老兵应声而出,从怀中摸出一面小小的测风旗,又抓起一把草灰扬向空中,闭目感受着夜风拂过面颊的轨迹。
片刻后,他睁开眼,声音沙哑却肯定:“回禀主帅,昨夜三更前是北风,三更后转为东南风,风力三级。”
赵襦阳点点头,目光扫过这片焦土的边缘。
火势蔓延的痕迹清晰地止步于草屯西侧的荒野,距离恒州城门尚有两里之遥。
“听见了么?若是史思明真想一把火断我粮草,动摇军心,就该趁着后半夜的东南风动手。到那时,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烈焰会像疯狗一样扑向西门,整个恒州城都会被浓烟笼罩,人心惶惶。可他们没有。”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这说明,他们不敢。他们怕火势失控,暴露行踪,更怕离城太近,被我们衔尾追杀。一群只敢在暗处放火却又怕引火烧身的鼠辈,能成什么气候?”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骑如风驰电掣般冲破夜色,为首的正是哨骑统领薛七郎。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因急速奔驰而略带喘息:“主帅!己追出十里,在枯河床发现了马蹄印!”
“讲。”赵襦阳言简意赅。
“蹄印凌乱,约莫百骑。但最奇怪的是,所有马蹄皆用厚布包裹,显然是为了消音。而且他们刻意绕开了所有石子路,专走沙土地。”薛七郎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团尚带湿气的马粪,“末将还发现了这个,粪中混有大量豆渣和精料,这绝非寻常战马的口粮,倒像是范阳精锐骑兵在休整时才有的特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