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那夜风雪中,在他眼前诡异消失的萧九娘所穿衣裙的碎片!
他将那冰冷的碎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雨水和着泥土的气息,让他瞬间清醒。
此事,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七日查办期满,驿馆之内,最后的对质开始了。
崔判官不等李使君开口,便抢先发难,声色俱厉:“赵襦阳!你拒不发兵增援范阳,是为抗命!你私自屯粮积铁,是为割据!你招揽流民,收买人心,是为谋逆!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可说!”
赵襦阳面对这雷霆般的指控,却异常平静,甚至没有看崔判官一眼。
他只是对着李使君,缓缓躬身:“使君,请观此图。”
一张巨大的堪舆图,在众人面前展开。
那是一幅精细到极致的《河北防务图》。
赵襦阳的手指,稳稳地点在范阳以北的一片山区。
“请使君看,此地,三年来,安禄山暗中新建窑场十七处,皆以烧制民用陶器为名。但据臣遣人实地查探,其每月运出的,是生铁,足有三千斤。其流向,皆是范阳城外的秘密武库。”
他又呈上一份厚厚的名录:“此为臣三年来,从各路商人、流民口中,汇集而成的安禄山私铸兵刃名录,以及其麾下‘曳落河’精锐八千人的编制、饷银记录。此八千人,皆未上报兵部。”
最后,他拿出的,是一封泛黄的信笺。
“此乃王忠嗣大将军临终前,托人转交于臣的遗书。信中嘱托,河北危局,系于范阳,让臣务必固守恒州,以为国之藩篱。臣所做一切,皆为此耳!若朝廷以为,防贼便是拥兵,备战便是谋叛,臣,愿即刻解甲归田,再不问政事!”
李使君霍然起身,他死死盯着那份地图和王忠嗣的遗书,胸中气血翻涌。
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赵襦阳不是在割据,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大唐筑起一道抵御未来惊涛骇浪的长城!
“啪!”一方朱红大印,重重盖在了案卷的封皮上。
李使君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
“本官今日结案,即刻八百里加急奏明天子:恒州非乱源,乃长城也!”
崔判官的面色,瞬间化为死灰。
次日清晨,他便以“水土不服,旧疾复发”为由,向李使君请辞离任。
临行前,他破例独见了赵襦阳。
两人相顾无言。
许久,崔判官解下腰间佩剑,递了过去。
“吾知你忠。”他缓缓说道,“然,朝堂之上,权臣最不容的,便是你这般手握实权又得人心的忠臣。今日李使君为你作保,明日呢?此剑,你留着。他日若需自保,莫要……犹豫。”
赵襦阳接过那柄沉重的佩剑,看着崔判官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驿馆门口。
馆外,不知何时,风雪复起,迷蒙了远去的车队。
寒风卷着雪沫,打在人的脸上,如刀割一般。
赵襦阳的目光越过风雪,落在驿馆二楼的一扇窗后。
那窗后,一个清瘦的身影一闪而过,正是裴十一郎。
他并未随崔判官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