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创新展的展厅像个被掏空的玻璃匣子,LED灯带在天花板织成流动的星轨,映得老周手里的守心镯忽明忽暗。林溪刚把镯子放进防氧化展柜,就听见隔壁展台传来“咔嗒”声——那是某文创品牌用3D打印机批量生产的“天工系列”银梳,机械臂正把千篇一律的缠枝纹压进银坯,速度快得像撒豆子。
“周师傅,您这镯子……断口处怎么没处理?”穿香云纱旗袍的评委用放大镜盯着守心镯,眉头皱得像被烙铁烫过的锡箔,“分宜天工开物节的参展作品,讲究‘古法新韵’,您这倒好,首接把伤疤露出来了。”她身后的展墙上,正循环播放着分宜舞剧《天工开物》的片段:全息投影里,机器人舞者与古代匠人虚影共执錾子,在虚拟银块上敲出流光溢彩的纹样。
老周没说话,只是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来,是半片泛黄的《天工开物》书页,上面用朱砂笔圈着“五金·银”篇里的句子:“凡银经千錾百炼,其色愈白,然必留微瑕于接口,如老木着新枝,方见生气。”林溪突然想起昨晚在工作室,老周用竹刀在崖柏根雕的豁口里嵌银叶时说的话:“师傅说,老手艺要活,得像这树根,裂开的地方正好长新芽。”
这时展厅入口传来骚动,几个穿校服的初中生举着平板电脑涌进来。为首的男孩指着守心镯喊:“老师!就是这个断口!我们能用编程让它发光吗?”他们身后,跟着苏州青少年天工节的带队老师,手里还拎着学生们用废料做的“智能宋应星人偶”——人偶胸口的LED屏正滚动播放《天工开物》里的冶铁图谱。
“胡闹!”穿旗袍的评委厉声打断,“传统工艺是能随便加电路的吗?你们知道分宜老匠人做夏布,一根纱线要过多少道手?”她的话音未落,男孩突然把平板电脑怼到展柜上:“可是老师您看,我们用AR扫描断口,能看见1960年代的淬火场景!这是根据周师傅讲的故事做的动画。”
守心镯的断口处,果然泛起淡蓝色的全息影像:年轻的师傅攥着断镯站在炉火前,背后是机械化生产线上叮叮当当的噪音。老周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展柜旁的宣传立牌——上面印着本届展会的主题:“天工开物·智创未来”,配图是分宜天工主题馆的钢构穹顶,穹顶纹路竟和守心镯的断口银膜如出一辙。
“周先生,”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外国男人忽然用中文开口,他胸前的铭牌写着“伦敦工艺周策展人马克”,“在雅典,我们修复帕特农神庙的断柱时,坚持用肉眼可见的现代材料衔接。您的‘火焊’,和我们的‘可识别性修复’理念惊人相似。”他身后的助理正对着守心镯拍摄,镜头里,断口处的银膜在灯光下像一片正在舒展的银杏叶。
马克的话像颗火星,引燃了展厅里的争论。穿旗袍的评委还在强调“原汁原味”,旁边的00后设计师却掏出手机展示自己的作品:用磁悬浮技术让银饰在空中旋转,模拟《天工开物》里“水碓舂米”的原理。林溪看着吵成一团的人群,忽然想起师傅的断镯——当年被掰断时,裂口处也迸出过这样耀眼的火星。
“各位,”老周突然开口,声音像被炉火烤过的铁片,“我师傅断镯那天,说过一句话:‘机器能打花,打不出人心头的火。’”他顿了顿,从展柜里取出守心镯,让断口正对着天花板的星轨灯,“可现在我知道,这火要想传下去,得让新柴进来。就像这镯子,断口不补死,光才能透进来。”
话音刚落,那个苏州来的男孩突然举起平板电脑:“周爷爷,我们给‘光’写了段程序!”他点击屏幕,守心镯的断口处立刻泛起流动的银光,那光顺着裂纹蔓延,像极了分宜天工开物节上,舞剧最后一幕里,机器人与舞者共同点燃的“天工圣火”。展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见,在那道新生的银膜上,“火”字的笔画正随着光影明灭,宛如跃动的火种。
展会结束时,马克递来伦敦工艺周的邀请函,封面印着双层图案:上层是《天工开物》的插画,下层是泰晤士河的钢桥。而那个文创品牌的总监还在纠缠,说能用纳米技术复刻火焊银膜,量产十万只“守心镯”。老周没接话,只是低头看着掌心里的镯子——断口处的光还在微微发烫,像师傅当年塞给他的那枚烧红的火钳。
林溪忽然拽了拽老周的袖子,指着展厅角落。几个初中生正围着展柜,用3D笔在透明板上临摹守心镯的断口纹路,旁边的废料堆里,有人把易拉罐剪成了微型风箱,正对着小蜡烛模拟淬火。老周看着那些忽明忽暗的烛火,想起师傅临终前说的“留个口子”,忽然觉得,这展厅的玻璃墙虽然冰冷,却也像守心镯的断口一样——正透进来自西面八方的光。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