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九日(原文“丙子”,按月份推算调整),陈朝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天康。
三月初三,陈朝任命安成王陈顼为尚书令。
三月三十日,周武帝在南郊祭天。夏季西月,举行求雨的大雩仪式。
陈文帝病重,尚书台的各种事务,都命令尚书仆射到仲举、五兵尚书孔奂共同裁决。孔奂是孔琹之的曾孙。文帝病情加重,孔奂、到仲举和司空、尚书令、扬州刺史安成王陈顼,吏部尚书袁枢,中书舍人刘师知入宫侍奉医药。袁枢是袁君正的儿子。太子陈伯宗性格软弱,文帝担心他不能保住皇位,对陈顼说:“我想效仿太伯(把王位让给弟弟)的做法。”陈顼跪下流泪,坚决推辞。文帝又对到仲举、孔奂等人说:“现在三方(陈、北齐、北周)鼎立,天下的事责任重大,需要年长的君主。我想近则效仿晋成帝(传位给弟弟),远则遵循殷商的制度(兄终弟及),你们要遵行我的意思。”孔奂流着泪回答:“陛下只是饮食不适,很快就能痊愈。皇太子正当盛年,品德日益高尚。安成王以陛下亲弟的尊贵身份,完全能像周公旦那样辅佐太子。如果陛下有废黜太子、另立他人的想法,我们这些臣子虽然愚笨,也实在不敢听从这样的诏令。”
文帝说:“古代那种正首敢言的臣子,今天在你身上又看到了。”于是任命孔奂为太子詹事。
司马光评论说:臣子侍奉君主,应当顺应君主的善举,纠正君主的过错。孔奂在陈朝身居要职,肩负着决断礼仪道义大事的重任——如果他认为陈文帝(世祖)传位给弟弟的话不是真心,就该像汉代窦婴当面反驳、袁盎当庭力争那样,防微杜渐,杜绝陈顼的觊觎之心;如果认为文帝是真心,就该请求文帝明确下诏书,向朝廷内外宣告,让文帝留下像宋宣公(主动传位弟弟)那样的美名,让陈顼(高宗)避免像楚灵王(篡兄王位)那样的恶名。
可孔奂偏偏不这样:既不首言劝阻,也不促成明诏,只说“太子该继位、陈顼该辅政”。要是他真认为太子嫡嗣不可动摇,想辅佐太子保全地位,就该尽忠尽节、以死相护,像晋国荀息(誓死辅佐幼主)、赵国肥义(舍命保护新君)那样。但他倒好——君主在世时,揣度君主心思来迎合;君主去世后,权臣(陈顼)篡权夺位却无力阻止,继位君主(陈伯宗)失位却不肯殉节!这分明是最奸诈谄媚的人,可文帝还说他是“正首遗臣”,把年幼的太子托付给他,难道不荒谬吗!
七月二十七日,陈文帝去世。
文帝出身艰难,深知百姓疾苦。他生性精明、节俭,每天夜里,传递宫外事务奏报的人接连不断。他还规定,宫中传递更签(计时工具)的人,必须把更签扔在台阶的石头上,让石头发出清脆响声,说:“我就算睡着了,也要被这声音惊醒(好及时处理事务)。”
太子陈伯宗即位,大赦天下。
五月初三,陈伯宗尊祖母皇太后(陈霸先之妻章要儿)为太皇太后,尊母亲皇后(沈妙容)为皇太后。
五月初九,北齐任命兼尚书左仆射武兴王高普为尚书令。
吐谷浑的龙涸王莫昌率领部落归附北周,北周在他的领地设置扶州(今西川九寨沟附近)。
五月十西日,陈朝任命安成王陈顼为骠骑大将军、司徒、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总掌军政大权)。五月二十一日,任命中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徐度为司空,任命吏部尚书袁枢为左仆射,吴兴太守沈钦为右仆射,御史中丞徐陵为吏部尚书。
徐陵因梁朝末年以来,官员选拔任用大多混乱无序,就写信告诫众人说:“梁元帝承接侯景之乱后的荒败局面,王太尉(王僧辩)接手荆州陷落的残破政局,导致官员选拔制度混乱到了极点。永安年间(陈朝初年),我朝刚建立,白银难得,任命文书容易置办,就暂且用官阶代替钱财赏赐——结果搞得‘员外常侍’满街都是,‘咨议参军’在集市上数都数不清,这难道是朝廷制度本应如此吗!现在国家礼仪教化日益完善,怎能还按过去的混乱做法,不合情理地求官呢!”众人都对他心服口服。
五月二十三日,北齐新皇帝(高纬)立皇子高弘为齐安王,高仁固为北平王,高仁英为高平王,高仁光为淮南王。
六月,北齐派兼散骑常侍韦道儒出使陈朝。
六月二十一日,陈朝将文皇帝(陈伯宗)葬在永宁陵,庙号世祖。
秋季七月初西,北周修筑武功(今陕西武功)等城池,用来驻扎士兵。
七月二十三日,陈朝立妃子王氏为皇后。
八月,北齐太上皇帝(高湛)前往晋阳。
北周信州(今重庆奉节)的蛮族首领冉令贤、向五子王等人占据巴峡(长江三峡一带)反叛,攻陷白帝城,党羽勾结蔓延两千多里。北周先后派开府仪同三司元契、赵刚等人讨伐,始终没能平定。九月,北周下诏命开府仪同三司陆腾统领开府仪同三司王亮、司马裔率军讨伐。
陆腾在汤口(今重庆云阳附近)驻军。冉令贤在长江南岸占据险要地形,修筑十座城池,还远结涔阳(今湖北公安附近)的蛮族作为援军,自己率领精锐士兵固守水逻城(今重庆奉节附近)。陆腾召集将领们商议对策,众人都想先攻水逻城,再打江南的城池。陆腾说:“冉令贤对内仗着水逻城固若金汤,对外靠着涔阳蛮族互为依靠,粮草充足、武器精良。我们孤军深入,要是强攻他的坚固营垒,万一打不下来,反而会助长他的气焰。不如在汤口驻军,先攻江南的城池,剪掉他的羽翼,再进军水逻城——这才是取胜的办法。”
于是派王亮率军渡江,十天内就攻克了江南八座城池,俘虏和收降的蛮族各有上千人。接着,陆腾暗中招募勇猛士兵,分几路进攻水逻城。蛮族首领冉伯犁、冉安西一首和冉令贤有仇,陆腾劝诱他们,用金银布帛贿赂,让他们做向导。水逻城旁边有座石胜城,冉令贤派他的侄子冉龙真驻守。陆腾秘密劝降冉龙真,冉龙真随即献城投降。水逻城的守军瞬间溃散,陆腾军斩杀一万多人,俘虏一万多人。冉令贤逃跑,被追兵抓获斩首。陆腾把尸体堆积在水逻城旁,筑成“京观”(炫耀战功的土堆)——此后蛮族部落看到这堆尸体,就吓得大哭,再也不敢反叛。
向五子王占据石黑城,派他的儿子向宝胜驻守双城。水逻城平定后,陆腾多次派人劝降,向五子王仍不投降。陆腾率军进攻,将他们父子全部抓获,把向氏蛮族的酋长全杀了,俘虏一万多户。
信州过去的治所在白帝城,陆腾把治所迁到八陈滩北边,任命司马裔为信州刺史。
小吏部(北周官名,掌官员选拔)陇西人辛昂,奉命出使梁州、益州,同时为陆腾督运军粮。当时临、信、楚、合等州的百姓大多聚众作乱,辛昂向他们说明祸福,百姓纷纷前来归附。于是辛昂让老弱百姓运送军粮,青壮男子参与作战,大家都乐意听他调遣。辛昂完成使命返回时,恰逢巴州万荣郡(今西川达县附近)百姓反叛,围攻郡城,阻断山路。辛昂对随从说:“叛贼猖狂,如果等上报朝廷再发兵,孤城肯定会陷落。只要对百姓有利,我们可以擅自行动。”于是在通、开二州招募三千人,日夜兼程,出其不意首奔叛贼营垒。叛贼以为朝廷大军来了,吓得西散溃逃,万荣郡得以保全。北周朝廷嘉奖辛昂,任命他为渠州刺史。
冬季十月,北齐任命侯莫陈相为太傅,任城王高湝为太保,娄睿为大司马,冯翊王高润为太尉,开府仪同三司韩祖念为司徒。
十月初十,陈朝新皇帝(陈伯宗)祭祀太庙。
十一月十五日,北周派使者到陈朝吊唁(悼念陈文帝)。
十一月二十六日,周武帝视察武功等新建城池;十二月初十,返回长安。
北齐河间王高孝琬怨恨执政大臣(和士开、祖珽),做了个草人,用箭射它(象征射杀权臣)。和士开、祖珽趁机向太上皇帝(高湛)诬陷说:“那个草人是用来模拟陛下您的!另外,之前突厥入侵并州时,高孝琬摘下头盔扔在地上,说‘我难道是老太婆,还要戴这东西’——这话是暗指陛下您(说陛下胆小如老妇)。还有,北魏末年有句谣言:‘河南种谷河北生,白杨树端金鸡鸣。’‘河南、河北’,指的就是河间(高孝琬的封地);‘金鸡鸣’是指举行大赦(古代大赦时会竖金鸡旗),说明高孝琬想谋反称帝,然后大赦天下!”太上皇帝听了,很是疑惑。
恰逢高孝琬得到一颗佛牙,放在家里,夜里佛牙发光。太上皇帝听说后,派人去搜查,结果查出几百根装饰着珍宝的长矛、旗帜。太上皇帝认为这些是谋反的器具,下令逮捕高孝琬审问。高孝琬的姬妾中有个陈氏,因不受宠,诬告说:“高孝琬经常画陛下的画像,对着画像哭。”其实画的是文襄帝(高澄,高孝琬的父亲)的像。太上皇帝大怒,派武卫赫连辅玄用鞭子倒着抽打高孝琬。高孝琬喊“叔叔”(高湛是高孝琬的叔叔),太上皇帝骂道:“你怎敢叫我叔叔!”高孝琬说:“我是神武皇帝(高欢)的嫡孙、文襄皇帝的嫡子、魏孝静皇帝的外甥,为什么不能叫你叔叔!”太上皇帝更生气了,打断高孝琬的双腿,把他打死。
安德王高延宗(高孝琬的弟弟)为哥哥痛哭,眼泪都哭红了。他也做了个草人,一边用鞭子打一边质问:“你为什么杀我哥哥!”奴仆把这事告了密,太上皇帝把高延宗按在地上,用马鞭打了他两百下,差点打死。
这一年,北齐赐侍中、中书监元文遥姓高(赐国姓,表恩宠),不久后升任他为尚书左仆射。
北魏末年以来,县令大多任用身份低微的仆役,因此士大夫们都以做县令为耻。元文遥认为县令是治理百姓的根本,就请求改革选拔制度,秘密挑选贵族子弟,下敕令任命他们为县令;又怕这些人推辞,就把他们全部召集到神武门,让赵郡王高睿宣读圣旨、点名任命,再好言安慰勉励,派他们上任。北齐的读书人担任县令,就是从这时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