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袋粮食被搬上船,朱贵对阴、孙二人略一拱手:“货物交割完毕,数目无差。朱某告辞,二位大人…好自为之。”说罢,转身登船。
乌篷船解开缆绳,船篙一点,缓缓驶离岸边,融入浩渺的水泊之中。
岸上,阴世才和孙德海依旧站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烈日灼烤着他们的官服,汗水浸透了内衫,黏腻地贴在身上。湖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劫后余生的茫然。
两人久久无言,只听见彼此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远处码头隐约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喧嚣。
他们知道,这场用巨额金钱和彻底屈服换来的“太平”,如同这水泊上的薄雾,看似宁静,却脆弱不堪。
从今往后,寿张县衙的每一份公文,库房里的每一粒粮食,甚至他们每一次呼吸,都将笼罩在梁山泊巨大的阴影之下。
这“善邻”之约,实则是套在脖颈上、另一端握在梁山手中的无形枷锁。而他们,己亲手将钥匙沉入了这八百里水泊的最深处。
梁山泊对于此番大胜,虽未张灯结彩、鸣锣开道,甚至刻意约束部众不得张扬。寿张县衙更是如临大敌,在孙德海等人的全力弹压下,官方层面噤若寒蝉,公文往来只字不提“梁山之祸”,只提石清“擅起兵祸,罪大恶极”。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其是涉及寿张县衙近乎倾家荡产般筹措的十多万贯巨款的调动,以及那千多名被赎回、如同惊弓之鸟般散归乡里或营伍的官兵私下里的只言片语。
这些隐秘的消息流动,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瞬间炸裂开来!
梁山泊之名,携带着“老龙沟大捷”那令人难以置信的细节,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济州府,并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速扩散至周边数州!
济州府城,最热闹的“太白楼”。
二楼雅座早己人满为患,连过道都挤满了伸着脖子的听众。
高台上,说书先生惊堂木“啪”地一声脆响,压下了满堂喧哗。他须发皆张,唾沫横飞,仿佛亲眼目睹了那惊天一战:
“…列位看官!且说那‘老龙沟’,八百里水泊咽喉之地!白衣秀士王伦运筹帷幄,早布下天罗地网!官军那艘三层楼船,庞然大物啊!驶入沟口,便如同掉进了火海地狱!”
“只见那芦苇荡中,万点火星腾空而起!带着刺鼻火油味的火箭,如同长了眼睛的毒蜂,噗噗噗钉在船帆、甲板之上!”
“顷刻间!楼船化作通天彻地的巨大火把!映得半边天都成了血红色!那火势,烧得湖水都咕嘟咕嘟冒泡!官军哭爹喊娘,下饺子般往滚烫的水里跳!”
他猛灌一口茶,继续绘声绘色。
“再说那石阎王石清!平日何等威风?此刻如同丧家之犬!他刚想跳上小艇逃命,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霹雳也似的怒吼:‘狗官哪里走!’”
说书先生猛地站起,模仿着巨汉的姿态,声震屋瓦。
“但见那‘云里金刚’宋万宋爷爷!身高丈二,膀阔三停!眼如铜铃,须发戟张!手持一柄丈八开山巨刃,如同天神下凡,踏浪而来!那石清狗官,被这雷霆一喝,吓得是肝胆俱裂,屎尿齐流!”
“宋万爷爷蒲扇般的大手一伸,如同老鹰抓小鸡,一把就将那不可一世的石阎王攥在手中!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您猜怎么着?”
“石阎王那身铁甲,竟被宋万爷爷生生捏扁了!石清口喷鲜血,像条死狗般被拖上了梁山大寨!”
“好!!”“痛快!!”“宋万爷爷威武!!”
听众们听得血脉贲张,屏住的呼吸瞬间化为震天的喝彩和叫好!铜钱如同雨点般扔向说书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