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章台殿。
夜己深沉,宫灯的光芒将嬴政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独自一人坐在御案后,面前摊开着扶苏最新送来的那几卷竹简。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他指尖偶尔划过竹简表面发出的细微摩擦声,以及他自己那逐渐变得粗重、难以抑制的呼吸声。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竹简上,逐字逐句,反复扫视。
“对立统一……量变质变……否定之否定……”
每一个陌生的词汇,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他固有的认知壁垒上。
那些由赵天成阐述、扶苏记录的关于事物矛盾、发展规律、螺旋上升的言论,初看时觉得晦涩,细思之下,却仿佛在他眼前撕开了一层厚重的帷幕,露出了背后世界运行那冰冷而恢弘的真相。
他想起自己横扫六合时,只觉大势所趋,武力强盛便可碾压一切。
如今看来,六国旧制内部的腐朽,与他大秦新制度的锐意进取,不正是构成了导致其灭亡的“对立统一”?
而大秦取代周室分封,建立郡县集权,这不正是“否定之否定”?
并非简单回归强大中央,而是在更高层面、更严密形态上的重构?
他又想到如今帝国内部的种种隐患。严法与宽仁,集权与放权,老秦人与六国遗民……这些不都是无时无刻不在运动、斗争、转化的“对立统一”吗?
自己以往更多是依靠威权去压制,试图消除矛盾,却从未想过矛盾本身是无法消除的,只能引导、利用,或者在临界点前设法缓解。
还有那“量变引起质变”。
骊山陵、阿房宫、北戍南征……民怨的积累,难道不正是那一点点增加的“量变”?
自己是否己经站在了某个危险的“质变”临界点而不自知?
这想法让他脊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呼——”嬴政猛地将竹简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突兀。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极度亢奋与极度震惊交织下的疲惫。
这个赵天成,他脑子里究竟还装着多少这样惊世骇俗的东西?
先前是叙事权,是经济之论,如今又是这首指天地万物规律的“辩证之法”!
每一样,都足以颠覆朝堂共识,动摇治国根基,但每一样,又都闪烁着令人无法抗拒的、洞悉本质的智慧光芒。
他不能再独自消化这份震撼了。
“来人!”嬴政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急切。
殿外侍立的谒者立刻躬身入内。
“速传李斯、蒙恬、蒙毅,即刻入宫!”
嬴政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唯!”谒者不敢怠慢,立刻转身疾步而出。
不到半个时辰,李斯、蒙恬、蒙毅三人便匆匆赶至章台宫。
他们衣冠略显不整,脸上都带着深夜被急召的疑惑与凝重。
步入殿内,看到嬴政那异常明亮、甚至显得有些狂热的眼神,以及御案上那几卷熟悉的竹简,三人心中都是一凛。
又是赵天成!
这次,又说了什么?
“陛下。”三人齐齐躬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