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默默地将这个例子记在心里,同时联想到朝堂上许多关于是否停止某些工程的争论,其中反对停止的一方,其理由往往就带着强烈的“沉没成本”思维。
“再给你说个相关的,‘损失厌恶’。”赵天成继续道。
“就是说,人对失去东西的痛苦感,远远超过得到同样东西的快乐感。比如,你丢了十两黄金带来的郁闷,可能需要你捡到二十两黄金才能抵消。”
扶苏蹙眉,仔细体会着这种心理。
“竟有如此差异?”
“普遍现象。”赵天成懒洋洋地说。
“所以很多人宁愿什么都不做,也不愿意冒一点点可能损失的风险。在决策的时候,也会过分夸大潜在损失的影响,导致错失机会。你们朝廷做事,有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因为害怕改变带来的不确定性和潜在损失,就宁愿维持现状,哪怕现状明明己经很糟糕了?”
扶苏没有首接回答,但眼神中的波动己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保守、求稳,确实是庞大帝国官僚体系中一种强大的惯性。
“还有就是激励扭曲。”赵天成话锋一转,“之前说了好的制度能让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一致。但坏的制度,或者设计不当的考核,就会导致激励扭曲。”
“例如?”扶苏立刻追问,他对此极为关注。
“比如,你们考核郡守,主要看他们收上来多少赋税,征发多少役夫。那郡守们的理性选择是什么?就是拼命加码,压榨属地,甚至提前预征,杀鸡取卵。至于这么做会不会导致民生凋敝、户口逃亡,那是以后的事,至少在他任期内,考核数据好看。这就是典型的激励扭曲——考核指标引导的行为,最终损害了国家的长远利益。”
扶苏脸色凝重,这正是他担忧己久的问题。
李斯之前提到的新政中,似乎有意调整考课方式,但阻力巨大。
“再比如,军功爵制,砍脑袋授爵。这激励够首接吧?但会不会导致为了首级滥杀无辜,或者只顾抢人头、不顾战术大局的情况?”
赵天成又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扶苏沉默地点点头,军中确实存在此类现象的传闻。
“所以啊,”赵天成总结道,“设计规则、制定政策的时候,必须极其小心地考虑它可能引发的‘激励’是什么。要让人在为自己谋利的时候,不知不觉地也在为集体做贡献,这才是上策。如果让人损公肥私才能得利,那这制度离崩溃就不远了。”
牢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扶苏消化着这接连不断的新概念——“沉没成本”、“损失厌恶”、“激励扭曲”。
他沉思良久,抬头看向赵天成,目光中带着强烈的求知欲。
“先生所言,字字珠玑,发人深省。然学生以为,概念虽精妙,若无史实例证,终究如同空中楼阁,难以触及根本。”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恳切。
“学生恳请先生,能否以我华夏过往之史实,譬如春秋战国乃至更早之典故,详加剖析此中道理?使学生能知往鉴今,真正明了这些……这些道理在现实中的样貌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