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感到一丝绝望时，仓库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伴随着火把晃动的光芒。
“……就是这里了，大人吩咐，清点后立刻派兵看守……”
清兵来了！
陈五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没有时间了。
他目光疯狂地扫视着仓库内部，最终，落在了仓库角落的一盏废弃的、或许是守库士兵曾经用过的油灯上。灯盏里，似乎还有一点点残油。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抓起那盏油灯，摇晃了一下，里面传来了液体的声响。天不绝我！他心中狂吼。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己经透过门缝照了进来。
陈五毫不犹豫，用短刀猛地敲击墙壁上的一块石头，试图溅起火星。一下，两下……火星零星地迸射，却无法点燃任何东西。
仓库门被“哐当”一声彻底推开。几名手持刀枪、举着火把的清兵出现在门口，骤然看到仓库内的情况，尤其是靠在火药堆旁、状若疯魔的陈五，都是一愣。
“什么人！”
“他想干什么？！”
就在这一瞬间，陈五用尽平生最后的力气，将短刀狠狠斩在墙壁石头上，一大串火星猛地溅射出来，落在了他事先准备好的、浸染了灯油的破布条上。
“嗤——”
微弱的火苗，骤然窜起！
那几名清兵反应过来，脸色剧变，惊恐地向后退去：“火药！快跑！”
陈五看着手中跳跃的火苗，抬起头，透过仓库敞开的大门，望向外面那片被战火蹂躏、己被暮色笼罩的岛屿。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恐惧，没有了彷徨，只剩下一种近乎平静的、与汝偕亡的疯狂。
他猛地将燃烧的布条，扔向了身后那堆洒落的火药。
“轰——！！！！！！！”
并非一声单一的巨响，而是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大的火球以仓库为中心，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周围的一切。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向西周疯狂扩散，将靠近仓库的那几名清兵连同他们惊恐的表情一起撕成碎片，将更远处的土石、残骸尽数掀飞！
地动山摇！仿佛整个厦门岛都在这一声巨响中颤抖。
冲天的烈焰驱散了黑暗，将半边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昼。滚滚浓烟如同狰狞的恶龙，首上云霄。
在这毁灭性的、短暂而绚烂的火光映照下，在远离厦门岛、己然航行至安全海域的一艘高大楼船的舰艉，一个身着银色甲胄、外罩蓝色蟒袍的身影，正凭栏而立。
郑成功，国姓爷。
他面容冷峻，如同石刻，深邃的目光穿越海面，遥望着厦门岛上那团骤然亮起、又迅速被更多后续爆炸和火焰吞没的耀眼火光。他的手里，拿着一支细小的毛笔，正就着身旁亲兵举着的灯笼，在一本摊开的、看似是海图或日志的册子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他的动作稳定而精准，没有丝毫颤抖。
风吹起他额前的几缕发丝，和他颌下的短须。他的眼神里，没有悲痛，没有惋惜，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极致的、近乎冷酷的专注，仿佛在观察和分析一场与己无关的、遥远的天象异变。
他在记录。记录爆炸的规模，火光的高度，持续的时间，以及……可能对尚未完全撤离海岸的清军造成的迟滞与杀伤效果。
他看到了那焚尽一切的火光，看到了那以生命为代价绽放的毁灭之花。
但他看到的，更多是数据。
是筹码。
陈五，这个被遗弃在厦门岛上的断腿伤兵，这个在绝望中点燃最后复仇火焰的无名小卒，他生命最后时刻爆发的全部力量、痛苦与愤怒，在那本冷冰冰的册子上，或许，仅仅化为了一行简短的、不带任何感彩的文字标注。
“……西隅旧库火藥意外爆燃，聲勢頗壯，或可稍阻虜騎追蹑之速。”
火焰在岛屿上继续燃烧、蔓延，映红的海水荡漾着破碎的光影。而舰船，调整着风帆，坚定地、平稳地，驶向更深、更远的黑暗大海。
弃子的牺牲，成了主帅计算中，一枚冰冷而精确的筹码。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