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昔日同袍对视良久，海风卷起沙尘打在他们的铠甲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文起兄，别来无恙。”孔有德率先打破沉默。文起是黄龙的表字，己有多年无人这般称呼他了。
黄龙面无表情：“孔将军如今高居后金汉军旗主，可喜可贺。”
孔有德听出话中讥讽，却不恼怒：“大势所趋，何必愚忠？明朝气数己尽，皇上求贤若渴。文起兄若肯归顺，必得重用。”
黄龙冷笑：“皇上？你指的是弑兄逼母的皇太极，还是你当年效忠的万历爷？”
孔有德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平静：“我今日来，是为救旅顺数万生灵。城中粮草不足半月之用，援军遥遥无期。莽古尔泰贝勒率正蓝旗精锐万人，加上我汉军旗五千，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他向前一步，压低声音：“文起兄，你我相识多年，我知你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但为一朝昏君殉葬，值得吗？想想城中百姓！”
黄龙沉默片刻，忽然问：“记得毛大帅怎么死的吗？”
孔有德一怔。毛文龙，他们共同的上司，东江军创始人，五年前被袁崇焕以十二条大罪矫诏诛杀。
“袁崇焕杀毛大帅，朝廷说什么了？”黄龙声音平静却冰冷，“后来皇太极反间，崇祯不也把袁崇焕凌迟处死了？这样的朝廷，确实不值得效忠。”
孔有德眼中闪过希望：“那文起兄是答应了？”
黄龙突然大笑，笑声在海风中传得很远：“我不效忠朝廷，但我效忠这片土地！旅顺是我家乡，城中百姓是我父老兄弟。孔有德，你为荣华富贵背祖忘宗，我黄龙做不到！”
他猛地调转马头，对守城士兵高喊：“传令全军：黄龙在此，旅顺在此，宁死不降！”
城墙上下顿时爆发出震天吼声：“宁死不降！宁死不降！”
孔有德面色铁青，拨马便回。
——
后金军阵中，莽古尔泰听完孔有德回报，不怒反笑：“好！有血性！传令下去，打造攻城器械，明日拂晓，全力攻城！”
当夜，旅顺城内灯火通明。士兵和青壮百姓连夜加固工事，搬运滚木擂石，烧制金汁。妇孺老弱则集中在城南临时搭建的避难所中，不时有压抑的哭泣声传出。
黄龙巡视完全城防务，己是子夜时分。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登上南城墙，望向漆黑的海面。理论上，登莱方向的援军最迟半月前就该到了。
“总兵大人，喝口热汤吧。”谭二狗不知从哪钻出来，捧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鱼汤。
黄龙接过汤碗，注意到少年眼睛红肿：“哭过了？”
谭二狗慌忙摇头，又迟疑着点头：“我娘在避难所里，她说。。。她说要是城破了，让我想办法活下去。”
黄龙慢慢喝着鱼汤，海鱼的鲜香让他恍惚想起多年前与父亲一同出海打渔的日子。他本是海边渔家子，因缘际会从军，竟一路做到总兵。
“你娘说得对，”黄龙突然说，“若真到那一刻，脱下军装，想办法活下来。”
谭二狗震惊地看着总兵：“可是您说。。。”
“我说的是军人的本分，”黄龙望着远处海面上零星渔火，“你还不是军人，只是个小娃娃。”
少年倔强地挺起胸膛：“我己经登记在册，是正兵了！”
黄龙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将空碗递还给谭二狗，拍拍他的肩膀：“去睡会儿，明天有的是硬仗要打。”
——
次日拂晓，海雾比前日更浓。卯时刚过，沉闷的牛角号声就从北面传来，伴随着越来越近的战鼓声。
后金军开始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