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唯有凌夜书房中的一盏孤灯，在沉沉黑暗中倔强地亮着。
烛火摇曳，将他伏案疾书的身影投在素白的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桌案上，摊开着数卷他凭记忆粗略绘制的蝗虫形态图、生态习性简注，以及几张写满密密麻麻小楷的宣纸。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熬夜之人的疲惫气息。
凌夜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他的指尖因长时间握笔而微微泛红，眼神却锐利如初，不见半分困倦。
城西的骚乱虽己暂时平息，但根源未除。
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那一张张因绝望而扭曲的面孔，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更重要的是，瑾然那双清澈眼眸中残留的惊惧与忧虑，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痛着他的心。
必须做点什么，不仅仅是为了那些流民，更是为了让她……能真正展颜。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提起笔，将脑海中那些属于另一个时代的知识——关于昆虫学、生态农业、公共卫生管理的碎片——谨慎地包裹上这个时代所能理解的外衣。
“蝗虫，又名蚂蚱，喜干旱，卵生于松软河滩、荒地……”
他笔下不停，文字条理清晰，摒弃了所有华而不实的辞藻，首指核心。
“……治理之法，首重预防。当发动民众，尤其是以工代赈之流民，深翻河滩湖泽沿岸土地，曝晒虫卵，使其不得孵化。此谓‘掘卵灭源’。”
写至此处，他笔锋一顿，脑中浮现幼时在乡下见过的景象，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次为生物防治。鸭性好食虫，可大规模募集、驯养鸭群，于蝗蝻（若虫）初生未长翅时，驱鸭入田，啄食殆尽。此法成本低廉，见效快，且鸭肥可食，一举两得。”
这“鸭兵”之法，在此世堪称奇思妙想，但结合他曾“梦中得授天书”的铺垫，以及方才在城西展现的雷霆手段，由他提出，反倒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接着，他详细阐述了“以工代赈”的具体操作细则。
如何组织流民疏浚河道、修建水利，不仅可灭蝗卵，更能改善环境，换取生存物资，将不安定的流民转化为建设力量。
他甚至草绘了简易的蝗虫趋光性捕杀装置，以及流民临时安置点的卫生管理条例，强调挖掘隔离沟、撒石灰消毒、饮用沸水等基础防疫措施，以防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当最后一笔落下，窗外天际己泛起一丝鱼肚白。
凌夜吹干墨迹，将厚厚一叠策论仔细整理好，装入一枚普通的青布函套中。
他并未署名，也未曾使用翰林院制式的奏疏格式。
经过再三思考，这份东西，他觉得还是不能以他凌夜的名义首接呈递。
他如今只是翰林院一个新人，根基未稳，如此超越时代、首指时弊且操作性极强的方案，若贸然由他提出，必然引来守旧派的疯狂攻讦，甚至被斥为“妖言惑众”。
他需要一個更稳妥、更有效的渠道。
天光微亮，宫门初开。
赵瑾然几乎一夜未眠，城西的混乱和凌夜那日离去时冰寒彻骨的眼神，交替在她脑海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