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的铜锣声撞碎了雪色,御前内监的快马在冷宫外急刹,马蹄溅起的雪沫子扑在李公公脸上。
他捂着被冰渣子砸疼的颧骨抬头,正看见明黄宫服下摆扫过眼前——内监翻身落地,腰间金牌“当啷”撞在刀柄上,震得李公公后槽牙发酸。
“九皇子夏凡接旨!”内监抖开明黄缎面的圣旨,声线里带着三分刻意拔高的尖亮,“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日查内务府岁贡账册,发现冷宫供给一项连续三年缺记炭薪银米,着令即日彻查相关人等。。。。。。”
李公公的膝盖突然软了。
他扶着伞柄的手首打颤,绣着金线的指甲深深掐进伞骨里——这道圣旨的措辞太熟了,分明是前日他亲自呈给皇帝的“冷宫无患”奏疏的反调。
可皇帝批红的朱砂印还在眼前晃,怎么转眼间就变了天?
夏凡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起。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昨夜小桃从御膳房梁上取下的账册残页,被他用鸡蛋清粘在圣旨背面时,每一道折痕都像刻在骨头里。
此刻那十二字“儿臣寒夜无炭,赖忠仆拾柴取暖,望父皇明察”正随着圣旨展开,在晨光里泛着淡淡蛋清的光泽,像一道淬了毒的刃。
“李进!”内监突然提高声音,“你掌管内务府十载,竟敢私扣皇子用度,该当何罪?”
“奴才冤枉!”李公公“噗通”跪进雪堆里,朱红伞盖“啪嗒”摔在脚边。
他抬头时眼眶通红,活像被踩了尾巴的老狗,“冷宫本就该缩减用度,奴才是按祖制办事!
那些账册定是被人篡改了。。。。。。“
“篡改?”夏凡向前一步,靴底碾碎一块冰碴。
他从怀里摸出个用油纸裹着的布包,“李公公可知,御膳房梁上的老鼠最会藏东西?
小桃前日打扫时,从房梁灰土里扒出半本账册——“他抖开布包,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墨字映着雪光,”您看这批注,’九皇子月例炭五十斤,着减半‘,落的可是您的私印?“
李公公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出那方青田石小印,是自己用来批驳下人的私章,此刻正端端盖在“减半”二字上,红泥印色还透着陈年的油光。
更要命的是账册边角盖着户部的骑缝章,每一页的纹路都能和内务府存档的原件严丝合缝——这是小桃熬了三夜,把老鼠啃碎的残页拼出来的。
“还有这个。”夏凡举起圣旨,背面那十二字在阳光下清晰得刺眼,“儿臣昨日用雪水研墨,把这十个月的冷、饿、寒,都写在父皇批的圣旨背面了。
您说父皇日理万机,可儿臣就想让他知道。。。。。。“他喉结动了动,声音突然发哑,”儿臣冻得睡不着时,是王五捡了半车枯枝;儿臣饿得头晕时,是小桃偷藏了半块冷馍。
这些,都是您的’祖制‘?“
“逆子!”李公公突然尖叫,雪地上的火把映得他脸如厉鬼,“你敢算计老奴。。。。。。”
“拿下!”内监甩出腰间金牌,“皇上说了,私扣皇子用度等同于谋逆!”
两个侍卫冲上来,李公公的黄缎披肩被撕得嗤啦作响。
他瘫在雪地里,望着自己沾了泥的指甲,突然笑出了眼泪:“老奴管了三十年宫务,今天才知道。。。。。。原来废柴也会咬人啊。。。。。。”
“带走!”内监踹了他一脚,侍卫架着人往宫道去了。
李公公的哭嚎渐渐远了,只剩下雪地上那把朱红伞,伞面被风掀开,露出伞骨里塞着的半块金锭——不知藏了多少年,金锭上还沾着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