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工坊为之一震。其他孩子纷纷挣扎起来,喉咙里挤出破碎音节:“我在……我在……”
机器开始崩解,齿轮卡死,管道爆裂。崔元礼怒吼:“不可能!你们不能唤醒沉睡的羊群!”他扑向控制台,欲启动最终程序??“万籁归寂”,一旦发动,方圆百里内所有铜牌将永久失效,所有人将彻底失声。
但就在他按下按钮瞬间,一道骨笛声破空而来。
李昭站在屋顶破洞处,白衣染血,骨笛横唇。他不知何时归来,眉心裂开一道旧伤,正缓缓渗血。笛声一起,不再是《初声引》,而是另一支从未听过的曲子??低回婉转,如母亲哄睡婴孩,又似父亲送别游子。
是《归言调》,传说中能唤迷失灵魂返乡的古曲。
每一音落下,便有一名孩子眼角流泪,口中喃喃:“我想回家……我想妈妈……”
崔元礼惨叫一声,手中玉笏寸断。他瞪大双眼:“这不可能……你们不该有这种力量……这是混乱!是毁灭!”
“这不是毁灭。”李昭跃下,立于铁鼎之前,目光如炬,“这是救赎。你说我们制造混乱,可真正的混乱,是让人忘记自己是谁。你说我们需要秩序,可没有声音的秩序,不过是坟墓的宁静。”
他伸手抚上黑铁鼎,轻声道:“你说我不配说我,我偏要说。我不是为了权力而说,不是为了胜利而说,只是为了??**我在**。”
刹那间,残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十八万民心卷轴在朔州地宫齐齐震动,每一份上面的名字都浮现出微光,顺着驿道网络汇聚而来。南岭上空乌云骤裂,一道光柱自北方降临,直灌入破败工坊。
黑铁鼎哀鸣三声,轰然炸裂。
孩子们跌倒在地,喉间金属片脱落,终于能自由呼吸。有个小女孩爬到阿禾怀里,抽泣着说:“我……我已经三年没说过话了……我以为我早就死了……”
阿禾紧紧抱住她:“不,你一直都在。现在,重新学会说‘我在’,好吗?”
女孩点头,泪水滑落:“我……在。”
这一声落地,其余孩子相继开口,起初怯懦,继而坚定,最后汇成洪流:
“我在!”
“我在!”
“我在!”
声浪冲破山谷,传至远方村落。那些蒙尘的铜牌纷纷震颤,发出清越铃音。老农抬起头,望着久违的天空;妇人放下饭碗,牵起孩子的手;书生推开窗户,提笔写下第一封《民声录》。
七日后,朝廷大军抵达,查封工坊,逮捕崔元礼及其党羽。启平帝亲批诏书:“凡参与‘伪诵’者,皆以欺天罔民论罪,抄没家产,永不叙用。”同时下令重建南方驿站,设立“失声儿童抚教所”,由阿禾任首任总教。
李昭再度昏迷,这一次整整九日。醒来时,窗外春阳初照,桃花纷飞。明心坐在床边,正用竹简录制一段新歌谣:“被偷走的声音,终会回到唇边;被掩埋的名字,终会在风中重现。”
他虚弱一笑:“小满找到了吗?”
“找到了。”阿禾走进来,眼中含泪,“他在最后一个囚室,瘦得几乎认不出。但他还记得你吹的笛子,一听就哭了。”
李昭闭目,良久方道:“告诉他,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个不愿闭嘴的人。”
多年后,小满长大成人,成为第一位“反伪声”监察使。他走遍天下,检测每一处广播系统,确保传出的每一个“我在”,都来自真实的心跳。他在自传中写道:“那天我听见李昭的笛声,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一种声音,不怕重复,因为它每次响起,都是重生。”
又逢清明,书院举行第一百零一年祭。无名碑前人流如织。轮到小满时,他对铜镜说:“孤儿小满,我在。”
镜中浮现文字:
>“你说你迷路了,可你看,光一直在找你。”
当晚,李昭再次独坐庭院。哑女送来新画:依旧是那条小路,但如今路上多了一辆马车,车上载着修复的铜牌与散落的卷轴。车夫戴着斗笠,背影熟悉。前方雾气渐散,晨曦微露。
他抚摸画纸,忽然轻叹:“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太老,吹不动笛子,走不动山路。但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说‘我在’,这条路就不会断。”
风起,檐铃再响。
三短,两长。
如同心跳,亘古不息。
而在遥远北境的一座矿洞里,一名囚徒在暗无天日的坑道中摸索前行。他不知年岁,不知姓名,只记得入狱前被人夺走了舌头。某夜,他胸口忽然发烫,低头见一枚陌生铜牌悄然出现。他不懂为何会有它,却本能地用手比划,在岩壁上刻下两个歪斜的字:
**我在。**
刻完那一刻,头顶岩石缝隙,竟透下一缕微光。
他知道,有人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