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麒注意到了晏渠山，但他的目光只是蜻蜓点水一般落在他身上一瞬，又移走了。
他没说一句话。
晏渠山站在墙角，静静地看他从领口处露出来的一截颈子，还有萧麒在烛光下暖白的、微微凹陷的侧脸。
他的心脏深处升腾起一股苦涩，回过神来时，他的口中早已腥甜一片。
董治元跪在榻侧，聚精会神地在萧睿所伸出的一截小臂上施针，孩子都怕痛的，萧睿昏昏沉沉地流眼泪，一会叫父皇，一会叫岚君父。
萧麒的眉心微微蹙了蹙，然后很快地别开头。
也许别人没看见，但是晏渠山看见了——他看见萧麒的嘴唇僵硬的扯着，眼眶顷刻红了，附着一层水亮。
他很快地抬手抹了抹脸，而后跨步往外走，无人敢问他去做什么，无人敢拦他，而晏渠山也只是朝他的方向走了两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晏渠山转头看看床榻上小脸儿憔悴的萧睿，又回想着方才萧麒那苍凉的背影，他有些怅然若失地想，也许倪少岚死了也没什么好的。
董治元的医术没话说，那毕竟是，能将当年那个几乎已经跨进鬼门关的晏渠山都拽出来，对付萧睿这样的小病，实在是不在话下。
一个时辰后，萧睿的症状已稳定下来，就是还在呜咽，迷迷糊糊地喊人，他的奶娘洪嬷嬷心疼地凑过去想抱着他，可萧睿却不要。
他懵懵地转过头，盈满在眼眶中的泪水模糊了所有的脸，萧睿愣愣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晏渠山，忽然哭着挣扎起来，“爹……爹！！”
在场宫人们面上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端着药碗的紫珠手腕一软，那药碗哐当一下落在地上，而晏渠山也怔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一股埋藏在血脉深处的情感如同源源不绝的江河一样迸发而出，萧睿见他不过来，不安的翻滚着，险些把针都踹掉了，董治元稍用力摁住他，又回头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晏渠山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萧睿身边，他颤抖着将萧睿抱在怀里，他的儿子，萧麒给他生的儿子……
萧睿往他怀里缩了缩，眼泪鼻涕擦在晏渠山的衣服上：“岚君父……爹……”
晏渠山抱着他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倏然间面上血色尽失，整个人如遭雷劈。
此时的晏渠山已经意识到，萧睿的这声“爹”，不是在叫他，那是在叫谁？晏渠山以为答案已然很明显了，他是在叫倪少岚。
晏渠山扬起头，闭上眼，五脏六腑都因此而搅拧在一起。这实在是太残忍了，他的儿子，在他怀里，喊一个他恨之入骨的人爹。
可怜的小萧睿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他回到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小小的萧睿呢喃着：“爹……”
没有人听到萧睿在晏渠山怀里叫的那声岚父君，他们只以为萧睿是在喊晏渠山——紫珠心中感慨万千，心道这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父子。
谁都这样认为，连同恰在此时入门的萧麒，他看着这一幕……晏渠山怀抱着萧睿，两张相似的脸倚靠在一起，萧麒怔住了，久久地站在原地。
萧麒看他们的工夫实在是太久，直至身边宫人们叫他，萧麒才收回心神。
他垂首，半阖眼眸，直朝萧睿身侧走去，晏渠山将儿子交至他怀中，而后离身。
萧睿在迷迷糊糊中认出了父皇身上的香气，艰难地睁开眼看着他，“父皇……”
“嗯。”萧麒抱他抱的稍用力些，“父皇在这里呢。”
“父皇让人把小机灵带过来了，它陪着你，小睿尽快好起来，好不好？”
萧睿对他笑一笑，而后慢慢地点了点头，萧麒也对他笑，俯下身在他额上亲了一亲。
“你们都出去罢。”萧麒转向身边围了一大圈的宫人们，“朕陪着他便好。“
守在边上的宫女太监们行毕了礼便要依次离退，晏渠山也跟在他们后头，只是没走两步，忽被叫住：“晏渠山。”
晏渠山一颗心都好像被这么一声勾住了，他回过头，正好与萧麒四目相对。
萧麒很快地转过眼，“你……”
“从明日开始，留在宫里。”萧麒道，“朕会封你为小睿的骑射大师傅。”
***
晏渠山再次回到了这熟悉的承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