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惮不置可否。
“我这么说你可能会和父王他们一样,觉得是弄虚作假吧。”永诚帝看着他一笑,“但是我亲身经历过这一切,我总觉得,楼中那人说不定就是一个神明,一个由于什么原因不得不堕落人间的神明。”
花不惮虽不解,但是也有了一些猜测:“所以大庸建国四十余载,常年征战的……”
永诚帝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显然对此事带着苦恼:“征战就要征兵,百姓们虽生活富足,安全也有保障,但也对常年征兵的政策怨声载道。
只是他们不知道,如今的安逸生活,全部是靠不断征战换来的。如果我们停止了战争,大庸就可能会在一场莫名的意外中招致灾祸,可能不足以亡国吧,但是死伤无数是一定的。”
他没说的是,因常年厮杀产生因果与孽障均加诸于大气运者,他大庸的皇帝背负满身杀伐之气,均短命横死。
花不惮对永诚帝这番言辞并不赞同。他虽是靠打仗英勇才加官进爵,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同样不喜欢杀戮。如果有可能,他宁愿一辈子做一个农户,以换得战争尽早结束。
国家的富足要靠的是和平而不是战争,这是他一直坚定的想法。
可在这城楼上,永诚帝却给了他另一种解释。
人类的战争史从部落时期就开始了。古往今来,和平只占了总时间的十分之一。
所以安逸的生活真的是和平带来的吗?
不,是战争。
永诚帝用一种敬畏神明的眼神看向星空:“司天曾提出一个理论:天上一颗星星的坠落,对你我来说可能只是少了肉眼难见的一点微光,可对整个国家来说,就会引起海啸山崩。这就是所谓的连锁反应。”
“我们不去打这一次仗,短时间不会有问题,甚至于国家还可能暂时安定一点。但实际上,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之后,我们就会为这一次的选择付出前所未有的代价。
就像花家的先祖一样,只是选择了按兵不动,就会被朝廷当作儆猴的鸡。原本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却只因为一次选择就导致差点灭门。
这便是选择了。”
花不惮不太懂他的话,只觉得心中堵得慌,忍不住问道:“难道我们就没有任何的反抗的余地,只能被所谓的命运裹挟着往前走?就不能自己做出选择,不能去抗争吗?”
“当然可以啊。”永诚帝点头,“但是我们的抗争,背后却是数万万的百姓。”
这位年轻的帝王,刚毅的脸上是天子独有的庄严与圣洁:“我可以失败,但是我大庸的百姓不能枉死。作为帝王,我能做的就是用最小的付出,换取全国百姓的安康。”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必然要抗争到底,失败又如何,最大不过是身死。”永诚帝自嘲一笑,“但是坐在这个位置上,我就怕了。”
“司天没有强迫我做过选择,他只是把自己的所知坦诚相告,然后平静等待我的选择。
而我,别无可选。”
花不惮面色也灰白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我们要永远打下去吗?”
永诚帝怔了半晌,才开怀一笑:“无殊,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找你喝酒吗?”
花不惮一愣,有所感应地眼中一亮:“难道?”
永诚帝仰头喝掉最后一口酒,畅快一笑:“对,七日后,还会有一场战争。这一仗如果胜了,我们大庸自此便摆脱了命运的桎梏,再不用处于时时的危机中,终于能让百姓过好日子了。”
花不惮的眼中映着残月的光,也狠狠喝掉一口酒:“真的吗,这是司天说的?”
永诚帝点头。
那一夜,兄弟俩在城楼上酣畅饮酒,畅想着美好又安定的未来。却不知远处的摘星楼中,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眸正如冰冷的星子般紧盯着他们。
花不惮的话到此结束,但是看过史书的言烬却早知后续发展:“这一战,你们败了。”
花不惮眼神一暗,点头。
言烬追问:“怎么败的?”
花不惮垂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道:“那一次的失败太惨烈,不光我的三千精兵尽数战死,我带领的十万大军也全葬在了这岭山中。”
他咬牙: “最主要的是,国中的百姓,以及我效忠的君主……”
言烬心中一颤,想起了史书中的那一点只言片语。这样的只言片语下又是怎样的惨烈与血腥。
花不惮的拳头上青筋暴起,已经过去了几百年的,他仍不能接受这种结果:
“如果只是战败灭国,我作为一个将领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谁能言常胜。
但是大庸数万万的百姓、我最好的兄弟、我效忠的国家,全部被岭山吃了,这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