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国举境南下……竟是人心不齐……”
谢玄衣远眺雪山,觉得有些好笑。
掌律的推断没有任何问题。
嘉永关那场袭杀之所以草草退场,便是因为天凰宫没有掌握“十方城”的第一情报。
人心。。。
沈昭的意识在虚空中浮沉,像一片被风吹离枝头的枯叶。他不知自己是否还活着,也不知“死”与“梦”之间究竟隔着多远的距离。四周是无边的暗流,裹挟着无数细碎的声音??有哭、有笑、有低语、有呐喊,它们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的神识层层缠绕。
忽然,一道光刺破黑暗。
那不是白袍人手中幽蓝的冷焰,也不是祭坛上粉红灯焰所幻化的虚假安宁,而是一种温润如初阳的微光,自远处缓缓流淌而来。它不疾不徐,却势不可挡,所经之处,黑雾退散,残梦归位。
“你还记得我吗?”一个声音响起,温柔得像是春雨落在屋檐。
沈昭睁不开眼,却能“看见”。他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窗边,手里捏着半截蜡笔,在纸上涂画一座歪歪扭扭的房子。她的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嘴角沾着果酱,身后传来母亲轻声哼唱的童谣。画面一闪而过,又化作另一幕:少女站在书院门前,手持竹简,对一群孩子说:“梦若不敢照现实,宁可永夜不醒。”那是苏挽晴,年轻时的模样。
“你没有忘记。”那声音再次响起,“所以你回来了。”
沈昭终于意识到,这并非单纯的坠落,而是某种更深的“进入”。他的身体虽已沉入源池,灵魂却被引向梦的源头??那个连白袍人都未曾真正触及的领域。这里没有规则,没有秩序,只有最原始的情感流动,如同大地深处奔涌的岩浆,炽热、混乱、真实。
“我是谁?”他问。
“你是那个不肯喝药的孩子。”声音答,“你是那个在火场中回头寻找妹妹的人,是那个偷偷把馒头塞给流浪狗的少年,是你母亲临终前握着的手,是你父亲醉酒后抱着你说‘对不起’的那个夜晚。”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一扇尘封已久的门。记忆如潮水般倒灌而回,不再是观梦阁精心剪辑过的片段,而是带着血腥味、汗臭味、泪水咸涩的真实人生。他想起自己曾亲眼看着妹妹被带进暗室,再也没出来;想起他在雪夜里逃亡,脚底冻裂,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印;想起他在书院读书时,因梦见父母惨死而尖叫惊醒,却被先生灌下宁神汤,笑着说:“乖,别做噩梦了。”
这些痛,他曾以为早已麻木。
可此刻,它们重新苏醒,成为支撑他存在的根基。
“你不必成为英雄。”那声音说,“你只需记住你是谁。”
就在此时,一股剧烈的震荡自源池深处爆发。沈昭感到自己的意识被猛地拉扯,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撕扯他的魂魄。他挣扎着睁开“眼”,只见那颗由金脉缠绕的心脏正在崩解,裂缝中溢出黑色粘液般的物质,那是千年积压的谎言与操控,是千万人被抹除的记忆残渣。
但更可怕的是,那些残渣并未消散,反而开始凝聚、重组,形成一张巨大的脸??苍白、无瞳、嘴角挂着机械的微笑。
“你们以为……毁掉心核就能终结一切?”那张脸开口,声音竟与白袍人一模一样,却又多了几分非人的冰冷,“心核只是表象。真正的控制,早已内化于血脉之中。每一个服用宁神汤的人,他们的基因里都刻着顺从的符文。这不是术法,是进化。”
沈昭心头一震。
原来如此。观梦阁从未依赖单一手段。他们用药物清洗记忆,用仪式重塑人格,用梦境灌输模板,最终,将这一切编码进下一代的血脉。所谓“清净种”,根本不是选拔出来的,而是被培育出来的。
“所以……我们所有人,都是试验品?”沈昭喃喃。
“不。”那声音忽然变了,变得柔软,带着一丝悲悯,“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打破循环。”
光影流转间,苏挽晴的身影再度浮现。这一次,她不再模糊,不再只是残念。她赤足立于虚空,白衣飘动,眉心一点朱砂如血。她伸出手,指尖轻触沈昭的额头。
刹那间,万千画面奔涌而出。
他看见百年前的第一代梦修,在战乱中跪地痛哭,发誓要创造一个“无人再受苦”的世界;他看见初代祖师以自身为祭,将百万亡魂炼成梦渊,只为封存人类最深的恐惧;他看见苏挽晴年少时进入观梦阁,满怀理想,却在某一夜发现密室中的婴儿正被抽取梦境,脑后浮现金色符文……
“我本想改革它。”苏挽晴轻声道,“可当我意识到,整个体系早已腐烂至根,我只能选择从内部瓦解。”
“那你为何不早些唤醒我们?”沈昭质问。
“因为时机未到。”她望着他,目光深邃,“梦种之子必须自行觉醒。外力强行唤醒,只会导致神识崩溃。就像一颗种子,你不能拔苗助长,只能等待春风。”
沈昭沉默。他忽然明白,为何碑心舍利会选择他们。不是因为他们特别强大,而是因为他们从未彻底遗忘??哪怕记忆被篡改,情感被替换,那一丝对真实的渴望,始终藏在心底最深处,如同冬眠的火种。
“现在呢?”他问,“我们还能做什么?”
苏挽晴指向源池。
“心核已毁,但污染仍在蔓延。你跳下来,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播种。”她说,“把你的真实放进去,把你的痛、你的爱、你的犹豫和懦弱,全都注入这片混沌。让后来者在梦中看到??人可以软弱,可以犯错,可以哭泣,但只要他还记得自己是谁,他就没有真正死去。”
沈昭低头,望向那片翻滚的黑湖。湖面映出他的脸,瘦削、苍白,眼角已有细纹。这不是什么英雄的面容,只是一个普通人在岁月中挣扎留下的痕迹。
他笑了。
然后,他纵身跃下。
这一次,不是坠落,而是回归。
他的意识融入源池,化作千万缕细流,顺着那些漂浮的残梦游走。他不再试图掌控,而是任由自己被记忆裹挟??他看见谢玄衣幼年被逐出师门,在雪地中爬行三天三夜;看见江南女童第一次梦见母亲的脸,醒来后抱着枕头嚎啕大哭;看见老兵在梦中与昔日战友重逢,四目相对,一句话也说不出,唯有泪水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