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手机再次响起,顾卫东坚持不懈给他打来第二通电话,顾潮西没兴趣再接。
他已经可以预见到他与那个十七年都没见过多少次面的父亲通话可以讲些什么,无非是成绩、母亲,最后客套对他讲,“要不要搬来一起住”——
然后被他毫不犹豫地回绝。
他和顾卫东之间真的没什么可讲。一个父亲如果在儿子前十八年的生命里都选择缺席、选择在另一个家庭扮演一个好丈夫、好爸爸,还能指望在成年之际和他聊什么?
聊一些同龄人在为“父母为什么离婚”这样的问题难过时,他却在想为什么父母没有结过婚?
聊为什么他的父亲明明活着,却像死了一样?
聊哪一日一旦他的身份暴露,作为儿子的他该如何做才能尽可能维护住这个做父亲的公众形象、到时候自己究竟该叫一声“叔叔”还是“伯伯”?
聊周行芸这些年来如何自己一个人带他长大、如何顶着那些流言和异样的目光撑着这个家?
那些流言碎语他听过,从“寡妇”不知怎么就演变到“小三狐狸精”。小的时候他不懂,等终于明白过来,周行芸却好似练出铜墙铁壁,谁说都不在意了。
顾卫东买过他喝的奶粉,却没碰过他的奶瓶;小时候没有陪他踢过球、没有辅导过他的功课。
墙上的身高线不是顾卫东画的,家里的水管电箱不是顾卫东修的,生日不是他帮忙过的——
把他放在心上,一点一点关注着长大的,从来都不是顾卫东。
那么就算奶粉是他买的、房子是他安排的、生日礼物是他补送的,又有什么用?
人的一生很短,列车呼啸着一眨眼就过了。
顾潮西不开回头路,一样不允许同乘者补票。
等这些全部在脑袋里如拉片一样闪过,顾潮西低下头,竟不知自己何时已经将一把美工刀握在掌心。
很多次父母一起出现的时候,总要留下点什么给他才肯走。
如果恰好在蓝都附近,就是鞭痕或蜡渍;
如果恰好是他一人在家,就是划伤或烟疤。
别人的父亲给予爱,顾卫东不遑多让,留给他跟随一生的伤疤和勋章。
冰凉刀刃接触皮肤的那刻,久违的熟悉感又汹涌而至。距离上一次这样做已经过去近乎一周,而此时被他擦得近乎反光的刀片上竟凭空映出顾覃的脸。
对方面无表情对他讲,“下次要记得消毒”。
顾潮西看一眼腕表,刚过九点。
他鬼使神差将美工刀放下,披上外套,下了楼,在小区门口的药店买了各一支医用酒精和碘伏。
大年初二,楼下又有小孩子乐此不疲地点燃一根又一根仙女棒。这一晚没什么大带小的搭配,多上演了几出合家欢的戏码。
男人看着老婆,女人看着孩子,小孩看着爸爸妈妈。
顾潮西在除夕夜那晚遇见顾覃二人的地方蹲下,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抽一支塞进嘴里。
但摸几个来回,打火机却离奇没了踪影。他感觉到自己前往便利店买一支火机的欲望并不强烈,这烟好像也不是非抽不可。
一支几分钟可以抽完的烟,被顾潮西含在嘴里生生咬了十多分钟。过滤烟嘴终于被咬烂,他两指夹下来,无聊到一层一层剥开。
后来他随着那一家人一起进了单元楼。对方留了一地放完的烟火,他留了一地手剥烟丝。
回到房间,顾潮西望着放在桌面上的酒精和碘伏,心中一些很熟悉的冲动依旧在蠢蠢欲动,他却将美工刀又收回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