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项目组收到一封来自深圳的快递。寄件人是一名快递公司女主管,名叫周莉。包裹里是一摞工装服,共计三十七件,每件背后都用记号笔写着一句话:
-“第1件:送完这一单,我就去做化疗。”
-“第7件:今天摔了一跤,膝盖破了,客户说‘你们这种人就该忍着’。”
-“第23件:女儿高考那天,我跑了两百公里送包裹,没能进考场陪她。”
-“第37件:这是我最后一件工装。明天退休,终于可以睡个整觉。”
随包裹附信:“我们每天穿这套衣服穿梭在城市街头,像空气一样存在,又像尘埃一样被忽略。现在我把它们交给你们,希望有人知道,每一单准时送达的背后,都有一个咬牙坚持的女人。”
孟波当即决定增设“城市隐形人”专题展区。首批展出的就是这三十七件工装,配合GPS轨迹图还原每位女快递员的日均行程??最长的一天跑了三百一十七公里,跨越七个行政区。
消息传出后,某电商平台紧急调整考核机制,取消“超时罚款”,改为“弹性派送积分奖励”。一名区域经理在接受采访时坦言:“我们一直用数据衡量效率,却忘了数据背后是血肉之躯。”
七月一日清晨,北京陶然亭公园举行“记忆碑林”揭幕仪式。首批镌刻的三千个名字缓缓亮相,其中包括赵桂香、王秀英、热比娅、李桂兰……以及无数无名者。家属们手持白菊,在晨光中逐一寻找亲人的名字。一位老大爷摸着石碑上妻子的名字,突然跪倒在地,轻轻吻了一下那个冰冷的刻痕。
“老伴儿,”他喃喃道,“有人记得你了。”
与此同时,《清晨的第一声》推出第一百期特别节目。主持人林芳的声音穿越电波,抵达千万家庭的早餐桌:
“今天我们不讲故事,我们只念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段不可替代的岁月。请允许我,为你们一一唤起??”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只有名字在流淌。
赵桂香、陈素梅、田甜、吴秀兰、刘玉芬、阿依古丽、周莉、张秀英、徐文霞、黄美兰、罗亚萍、蔡素琴、董小红、马春花、孙玉兰……
有人听着听着放下筷子,有人捂住嘴不敢出声,有学校组织全体师生肃立聆听。
节目结束时,全国多个城市的公交车站同步播放最后一句旁白:**“记住名字,就是抵抗遗忘的开始。”**
当晚,孟波收到一条短信,号码陌生:
“我是当年红星街社区主任的女儿。我爸临终前交代我一定要找到你。他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在下岗潮时劝赵桂香‘认命’。他让我转交这本日记。”
附件是一份扫描文档。翻开第一页,日期是1997年6月19日:
“今日处理下岗名单。赵桂香跪在车间门口哭求留岗,技术科长说她是‘最好的女焊工’。但我还是按上级指示清退了她。她说:‘主任,我还能干啊!’我没敢看她的眼睛……晚上回家,梦见她变成一块废铁,被起重机吊走。”
最后一页写着:“如果时光能倒流,我想对她说:对不起,你很重要。”
孟波合上电脑,走到窗前。夜色如墨,城市灯火如星。他想起第一天在齐齐哈尔南站下车时的心情??那时他还以为,这只是一次关于过去的记录。
如今他明白,这是一场迟到的平反,一场全民参与的精神重建。
他打开摄像机,对着空荡的展厅自言自语:
“有人说我们煽情,说我们揭伤疤。可如果连疼痛都不敢展示,又怎能谈愈合?如果连名字都不敢提起,又凭什么说铭记?
这些女人不曾登上headlines,但她们用双手托起了一个时代的重量。
她们不是受害者,她们是幸存者,更是见证者。
而我们要做的,不过是蹲下来,听一听她们的脚步声。”
镜头缓缓移向那面墙。纸页依旧翻飞,仿佛永不停歇。
某张新贴的便签上写着:
**“谢谢你们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痛。”**
另一张写着:
**“我也要开始写日记了,留给我的女儿。”**
还有一张,字迹稚嫩,显然是孩子所写:
**“妈妈,我长大了也要拍像孟叔叔那样的电影。”**
孟波笑了。他关掉机器,轻声说:
“下一个故事,我已经等不及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