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眼角已经泛出细纹的学者从身后的树荫里走出:“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监考组早就发现了‘舞弊’?”
席昭只平静道:“不建立在信任之上的对话,不具备任何意义。”
“真是可惜,”学者沉默片刻,“难得你主动向我求助两次。”
很多细节,已被嫉妒和偏执冲昏头脑的越熙其实都没有注意,比如从来不与他人交际的席昭为什么那天会出现在越氏酒店门外,比如那句“别做多余的事情”,后面还有一句“一切都会正常”。
“少年班”的意义何其重要?从进入“青训营”的第一天起,考核就已经开始了,除却成绩,每个学生的心理状态、交际能力、抗压极限等等都被一个庞大而隐秘的“监考组”观察着。
临近最终考核前,席昭第二次向自己的收养者开口,他说,我要知道你们确定的名单。
所有了解内情的老师全都傻了,下意识看向坐在正中央的李教授。
学者:“你知道了?”
“对,”黑发少年说“从一开始就知道。”
从一开始,他就猜出这场考核是怎么回事。
一老一少,面无表情的两张脸对视良久,最终学者递给席昭一份《第一届“少年班”花名册(初定版)》,越熙的名字赫然在列。
即便是出于利益目的又如何?强大的“交际能力”同样是实力的一部分,越熙以此补足了他成绩上的微小弱势——前提是,他没有做出“舞弊”这种严重违反原则的行为。
签下保密协议,所以那天席昭只告诉越熙,“别做多余的事情,一切都会正常”。
很可惜,越熙并不信任他。
……
难得地,学者多出些犹豫:“你会难过吗?”
“青训营”学生的一举一动都记录在她案头,学者自然知晓,那个男孩说过想和席昭成为朋友,但显然这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一声轻笑从空中荡开,席昭反而问她:“我为什么要难过?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由于我的成绩和身份才来接触我,后来——”眸光幽深几分,“大概是想‘救赎’我吧。”
学者愣怔在原地。
越熙是怎么想的,席昭并非不清楚——一个孤独的天才内心肯定渴望着温暖吧,如果我能靠近他,给他友谊和关怀,是不是就能成为他的“救赎”?
一种年少的天真和自以为是“狩猎者”的傲慢。
可偏偏他又嫉妒席昭那遥不可及的才华,一边想着要“靠近救赎”,一边又“疯狂嫉妒”,最后这两者甚至都能形成一个圆满的闭环——天才的成就高不可攀,内心却是荒芜脆弱的,只要我能靠近他,只要我能“救赎”他,是不是,
我就赢过了他?
初次察觉这些念头时,席昭就立即搬离了宿舍,他无意解释,可惜“远离”并没有让越熙从这些想法里挣脱,反而日复一日地沉溺进去。
席昭需要“救赎”吗?
他只觉得好笑。
睡在花园里的“公主”才需要被人吻醒,去找那份救赎。
黑眸微敛,淡淡讽意中自有一股睥睨。
——驰骋征战的君主,只接受臣服。
他要的是专注、信任与服从,“所有心神全都倾注于我”。
但席昭也清楚,这不符合世俗意义上的“正常”,所以本能之外的理性又替他量身定做了一套规则标准,不仅将内心这些幽暗诡谲的东西全都约束在理智高墙,亦将所有他认为不需要的东西全都隔离出身边。
“真心”?他要人的“真心”做什么?
“人心其实很好懂,”又敛住一切表情和那一瞬惊心动魄的压迫气势,席昭说,“老师,这不就是您教会我的么?”
至于那两次“主动求助”,不过是晚间归来时的一盏灯火,让他想起曾经破旧不堪的废品站里,有个干瘪枯瘦的老头担心自己捡来的小孩晚间看书会伤了眼睛,所以努力攒钱替那个小孩买了盏小夜灯,笑着问,十七啊,你看亮不亮?
这点模糊遥远的怀念让他没有在发觉越熙故意接触时采取过激手段,也愿意好心提醒对方一次。
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了。
看着少年眼中仿佛在进行某种实验观察的平静淡漠,第一次,学者心头生出了怀疑——我对这个孩子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正确的么?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天才”么?
先一步转身离开,世界都难以观测他沉入眼底的神色。
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