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迟一点吃饭,七点半吧。”阿松扒进最后一口饭说。
这意思就是答应了,红津笑眯眯地看着儿子。
“我出去一下。”
“啊,下午有空的话,去干货摊买点桂圆。”
“菜场门口那家就可以,那家挺新鲜的。”
“阿玉说的?最近她家里尽量别去,说多了容易出岔子。”阿松在门口回过头交代。
红津尴尬地应了一声,把剩菜收进橱柜里,准备留到晚上吃。等货车的引擎声远去,她从厨房里盛出一碟牛轧糖,打开灶台下的盖板爬了下去。
小月背对门口坐在写字桌前,听到动静连忙回过头来,眼中满是期待。
“今天可以出去了吗?”
“来,尝尝这个。”红津弯腰走进去,把塑料碟子搁在桌上。
“行吗?外面天气怎么样?”
“大太阳。不行,阿松在橘园里作修剪,没走远。”
阿松解掉了小月脚踝上的铁铐,那是两周前的事。她现在可以在宽敞的地下室自由活动,条件是不能发出声响。晚上倒还好,再怎么嚷嚷,把声音传到其他人住的地方是不可能的。白天可不好说,万一有人经过就麻烦了。整整两周,红津没出过家门。
在小月的百般恳求下,红津答应她,趁阿松不在时带她到院子里透透气。答应归答应,心里还是有所保留的,她是想找机会逃跑吧。红津相信以自己干了三十多年农活的体力,控制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姑娘还是绰绰有余,但凡事就怕万一。因此每次阿松出门,红津都对小月谎称他是去料理橘园了。
“不过呐,今天晚上可以。”
“晚上?”
“嗯,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红津竖起食指,点着客厅的位置。
小月的眼神黯淡下去了。是啊,对她来说,这没什么值得高兴的,虽然可以暂时离开压抑的地下室,但有阿松在场,她一点机会也没有。
红津走到水槽旁开始洗碗。
阿松很用心地变换每天的菜品,也做得越来越精致,他开始在意生活的味道,不像从前只有母子两人时胡乱应付。今天的清蒸鲈鱼是盛盘后再浇熟油的,小葱嵌在绽开的鱼肉里闪闪发亮,但小月只吃了一口。
“早上新做的牛轧糖,现在口感正好,你好歹吃一点。”
小月无动于衷,看着桌面定定出神。几本书叠在桌子左上角,一直没有变过位置。
能安静地坐下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刚开始那几天,她不停叫唤,发疯一样捶打盖板,手掌边缘全是淤青。阿松只好再把她铐起来,重新用胶带封住嘴巴。这样折腾了几次,她不敢再闹,一边扯头发一边绕着墙壁走动。可是天花板太矮了,时间一长,脖子扎了针似的酸痛,她干脆伏下身,像动物一样爬行,累了就随地躺下。有时候怎么叫也叫不醒。
“吃点甜的,人会感觉一下子有精神的。阿松他爸就是这样,好端端地会头晕,吃口糖马上就好。他口袋里总是揣着我做的糖,特别是冬天……”
红津当然知道小月的精神状态跟低血糖没关系。说着她忽然伤感起来,停下洗碗的动作看着面前的镜子。水是热的,白气把镜子糊住了,眼睛本来就看不清,自己有些浮肿的脸变得像打翻了水的画一样。
“大勇死的时候,兜里还剩两块糖没吃呢。”
小月的脸转过一小半来。
“那时候阿松大概十五岁,还是十六岁?之后他就不怎么跟我说话了,就跟你现在差不多。”红津苦楚一笑。
“怎么回事?”小月轻声问。
“他呀,怪我没给他爸讨个说法。”
政府来村里修建公路,把地都要回去了。作为土地征用工,大勇去了国有钢厂上班,红津则被分配到医院,在住院部当卫生员。本以为苦日子一去不返,哪知道没过三年,大勇就出了意外,从主任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摔下来,撒手人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