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羽刚跨进门槛就看见这一幕。
十余名年轻官员围着商瑶记录数据，有人捧着河朔地图，有人举着木尺丈量粮车模型。
阳光穿过雕花窗格落在她发间的银铃上，那些清脆声响混着算珠声，竟比宫乐更令人心折。
＂用双层车板藏匿的私盐，正好抵了军粮缺口。＂商瑶将重新核算的账册推给白居易，＂烦请白主事带人去西市查验粮车夹层，记得让工部匠人带上磁铁——幽州军械库丢的箭头，约莫也被铸成车轴了。＂
暮鼓敲到第三声时，西市押回十七辆改装粮车。
商瑶立在尚书省台阶上，看着百姓将揭发贪腐的竹简投入新设的铜匦。
她解下腰间鎏金错银的鱼符——那是商氏家主印信——轻轻按在转运文书上：＂从明日起，陇右道的粮草改走商氏驼队，运费按市价七成折算。＂
方羽接过盖着双印的文书，指尖触到她尚未收回的尾指。
琉璃灯盏映着商瑶耳后细小的汗珠，他突然想起三日前暴雨中，正是这双手在摇晃的油壁车里拼出铁矿分布图。
那些染着丹蔻的指甲沾了磁粉，却在太极殿上划出最凌厉的证供。
＂商氏七十六支商队已备好通关文牒。＂商瑶转身时银铃轻响，＂剑南道新上任的监察御史，是我三堂叔的门生。＂她声音突然低下去，＂你。。。别总喝浓茶熬夜，张尚书的醒神丸在左数第三个抽屉。＂
更夫敲响亥时的梆子，长安县衙却还亮着灯。
抱着婴孩的农妇攥着诉状，惊愕地看着衙役端来胡饼热汤。
墙头新贴的《职官录》被火把照得通明，某个年轻书吏正用炭笔勾画着：＂泾阳县的田契纠纷，按新规该转交司户参军。。。＂
东市绸缎庄的胡商举着连夜办好的过所文书，用生硬的官话对伙计感慨：＂往日要送三匹织锦才盖得上的官印，现在两个时辰就能拿到！＂他的话被西头酒肆的说书人截去半句，惊堂木拍在＂镇国公智破铁矿案＂的段子上，激起满堂喝彩。
方羽立在朱雀门城楼，望着万家灯火揉碎在夜雾里。
巡夜武侯的脚步声比半月前整齐许多——兵部终于补发了拖欠的军靴。
他摩挲着袖中温热的银铃，这是方才商瑶遗落在值房的，铃芯藏着的半片通关符还沾着吐蕃香料。
宫墙阴影里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八百里加急驿使的背旗刺破夜色，残破的旗面上隐约可见＂幽州＂字样。
方羽按住剧烈跳动的眼皮，城楼下正在换防的士兵突然指着东北方惊呼——三团诡异的绿色焰火正在天际炸开，那形状恰似靺鞨部族的狼头图腾。
商瑶的油壁车就在这时拐过街角，檐角银铃在夜风中撞出清越声响。
车帘掀起的刹那，她望见城楼上那个挺拔身影，也看到了东北方正在消散的绿焰。
指尖无意识抚过装着通关符的荷包，那里还躺着半截靺鞨貂毛——今晨从幽州密信上摘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