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裁云倒是不拘小节,踹开几只肥硕大老鼠后,撩裾往草堆上盘腿坐下。
“冯前辈,我听说你们看香人能‘见过去,知未来’。”
冯嘉知道她的意思,抬头四望:“这里怨力浓厚,可以一试。”
褚英有些紧张:“小姨,你们在说什么?”
栽过跟头,她再不敢将小姨视作“装神弄鬼”之人,但若非亲眼所见,她还是不太愿意相信,那位“胡二太奶”真的存在。
“英子,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害怕,”冯嘉捋了捋衣裳,端庄肃然地坐下来:“太奶是我们的家人,就和你我的关系一样。”
褚英犹豫一瞬,迟疑地点了点头。
冯嘉将一枚点燃的香塔放在拾掇出来的干燥地面上。
她先整衣襟,再理鬓发,吐纳调息,在这样阴暗恶劣的环境中,极力用虔诚与优雅弥补着法坛的简陋。
不一会儿,她重新睁开眼睛,黄绿竖瞳滴溜溜一转,狭长眼缝往上挑去。
褚英还是被吓到,有些紧张地往后挪了挪,只见自己小姨深吸一口香气酝酿在喉咙间,再吐出一口极为绵长的白烟来。
烟雾翻涌,升腾,缭绕地遮住了所有人的双眼。
当它散去时,眼前视角却漂浮在了房梁之上。
褚英慌得手脚扑腾,身边孟裁云伸手扶住:“别怕,这是幻象。”
“胡仙通灵,她现在是把此地过去发生的事情,用幻象的方式,告知给我们。”
说话间,下方景色已然有了变化。
地窖里的霉味久散不去,稻草堆里蜷着个穿短袄的女人。她气息奄奄,四肢枯瘪,肚皮却突兀地隆起,活像只死气沉沉的大蜘蛛。
角落里睡着她的女儿——也仅两三岁,瘦骨伶仃,像刚出生的猫儿。
地窖门被人拉开,穿洋布褂子的男孩怯怯端碗下来:“娘,爹让你吃饭。”
粗瓷碗里飘着一片熏鱼肉,零星香味唤醒了角落里的妹妹,她似幼兽般手脚并用爬过去,秉持着动物本能,大口大口地撕扯着鱼肉。
进食之余,她匍匐着抬头,漆黑纯真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楼梯边男孩,倒让对方莫名心虚地躲闪视线。
她吃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喂给了地上躺着的女人。
地窖口边悄无声息多了个缠足的老太太。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垂首,两只眼窝深陷,像野坟里掘出的骷髅。
“何苦呢,”她牙齿松动了,说话含糊不清:“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好好跟他过日子吧。”
女人木然的眼睛里突然落了一滴泪。
烟雾荡漾,画面一转。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没有再被锁在地窖里了,她穿着灰蓝的棉裙,肚子依然高高挺起,但脸上却有了笑容。
屋檐下,肤色黝黑的男人抽着旱烟,年轻力壮的青年坐在他旁边的条凳上,二人嘀咕着说话,目光时不时掠过女人的肚皮。
像在称量一件经手的货物。
猫儿似的女孩长高了,在院外帮忙杀鱼,她手法熟练,剖肚剔骨,一气呵成。
不知谈到什么,女人笑容消失,捂着肚子脸色发白:“前头两个都送出去了,这个不是说好留着吗?”
“你懂什么,”黝黑男人咔哒哒磕烟管:“这两年世道乱,日子不好过,养不起小的,不如送出去换粮食。”
女人哀求:“我多省几口就行了,小孩能吃多少?”
青年难为情地瞥了一眼父亲,男人语重心长地劝道:“老大该娶媳妇了,你不送,家里出得起钱置办吗?”